沉灵珂被她扑得身子微微一晃,忙伸手扶住,指尖在谢婉兮光洁的额角上轻轻一点。
“猴儿似的,刚从学堂里放出来,就跑得这般急,也不怕热着。”
她的声音温婉柔和,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
张妈妈心惊:“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小心些,夫人怀有身孕呢!”
沉灵珂笑道,“妈妈,我没事!”
说着,便拉着谢婉兮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春分极有眼色,恰在此时端了冰镇的酸梅汤进来,用的是一套缠枝莲纹的白瓷小碗,琥珀色的汤汁里,还浸着两颗晶莹剔透的青梅,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暑气顿消。
谢婉兮早就渴了,也不客气,端起来便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这才满足地长舒了一口气,小脸上的红晕也退去了不少。
她刚放下碗,后头几位姑娘也已陆续进了厅。
一个个皆是穿红着绿的,身姿窈窕,瞧见沉灵珂,都敛衽行礼,规规矩矩地唤了一声“嫂嫂”,才分两边坐下。
谢雨瑶走在最前头,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交领襦裙,更显得身段纤细,气质沉静。
她走到沉灵珂面前,柔柔地唤了一声“嫂嫂”,眼圈微微泛红,目光里满是感激与信赖。
沉灵珂心中了然,朝她安抚地笑了笑,才让她挨着谢婉兮坐下。
一时之间,丫鬟们如穿花的蝴蝶般奉上点心。
翡翠色的绿豆糕堆成宝塔状,花瓣似的梅花酥码放得整整齐齐,还有裹着喷香芝麻的小麻团和几样新式样的奶乳蛋糕,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姑娘们到底还是半大的孩子,方才在学堂里费了半天神,这会儿见了精致可口的点心,嘴上虽还矜持地说着“不饿”,眼睛却早已诚实地黏在了点心盘子上,一个个都悄悄咽着口水。
沉灵珂将她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只觉得好笑,便笑着摆了摆手。
“都是些家常的吃食,算不得什么金贵东西。你们只管吃,不必拘束着,若是不够,再让厨房去做。”
这话一出,姑娘们才彻底放下了心,胆子大的已经伸手拈了一块离自己最近的绿豆糕,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厅中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响起了轻轻的笑语声,倒比往日里热闹了不知多少倍。
待众人吃得差不多了,解了馋,垫了肚子,沉灵珂才命春分将那个准备好的锦盒取了过来。
她亲自打开盒盖,里头是一叠素色的笺纸,上面用隽秀的小楷,密密麻麻地写着南山别院宴会的各项章程。
她抬手将笺纸推到桌子中央,原本温和的目光变得认真起来。
“今日唤你们来,想必你们心中也都有数,正是为了这场曲水流觞宴。”
她环视了一圈,见所有姑娘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正襟危坐地望着自己,这才缓缓开口。
“这场宴,不是寻常的家宴,也不是简单的赏花宴。届时,京中有头有脸的贵妇和小姐,以及各家的世家子弟,都会到场。在这样的场合,规矩礼数上,是半点都错不得的。”
沉灵珂的目光在每个姑娘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谢雨瑶身上,语气虽然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
“你们都是谢家的姑娘,出了这道门,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们谢家的脸面。我今日让你们过来,一是为了让你们跟着学学如何操持家事,也是想让你们都帮着操持一二,为这宴会出一份力;二来嘛,也要和诸位妹妹说一说,在宴会的一些事宜,一家子的姐妹,不论嫡庶,要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莫为了一时的得意,让自家姐妹陷入非议,再者便是注意自身的安危,大家可听明白了。”
谢家众姑娘起身齐道:“谢嫂嫂提醒!”
众人才坐下来。
谢婉兮最是好奇,方才的话是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新奇有趣,忙凑过来看那笺纸,嘴里啧啧称奇:“呀,原来这流觞宴还有这么多的讲究!要布置兰亭,要备下笔墨诗笺,还要提前选好曲子……看着就头晕。”
沉灵珂被她逗笑,无奈地摇了摇头,解释道:“风雅是天成的,也是人造的。南山别院的流觞渠虽已成形,可周遭如何布置才能显得既有野趣又不失雅致,宴上的茶水点心如何搭配才能应时应景,这些都需要细细斟酌。”
她顿了顿,又象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为这事,我已让福管家安排人去别院查勘了,今日还特意让那个前些日子捡回来的孩子阿青跟着去了。”
“阿青?”谢婉兮眨了眨眼,立刻想了起来,“可是上次在别院山下那个小镇上,哥哥救回来的那个小乞丐?”
“如今可不是小乞丐了。”沉灵珂的唇边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福管家说他是个极聪明的,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我便让他跟着去学学办事的门道,也算是……提前给长风留个得力的人手。”
姑娘们闻言,都有些惊讶。谢雨瑶更是轻声道:“竟有这般聪慧的孩子?那可真是难得的福气。”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福管家遣了心腹的小厮前来回话,说别院那边已经安排妥当,阿青正跟着派去别院的管事,一道往城外去了。
沉灵珂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来人退下,复又将目光转向面前这一群神情各异的姑娘们。
“好了,旁的事暂且不提,你们也别只顾着羡慕别人有机缘,你们的机缘,眼下就在这里。”
她一一分派起差事来,声音清脆,条理分明。
“雨欣妹妹性子活泼,最是熟悉乐理,便负责宴席上的乐舞编排。雨瑶妹妹心细如发,就帮着核对宾客的名单和诗笺的准备……”
她将各项锁碎的事务,都根据每个姑娘的性格和长处,安排得井井有条。
姑娘们听得认真,一个个点头应下,脸上都透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年轻姑娘,平日里接触最多的便是针线女红、诗词歌赋,何曾有过这样正经操持一场盛大雅宴的机会?
只觉得新奇又有趣,仿佛一下子就从闺阁少女,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将所有事情都分派妥当,沉灵珂才端起水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在厅中流转,最后定格在谢雨瑶那张既紧张又期待的脸上。
她放下茶盏,厅中瞬间安静下来。
沉灵珂看着谢雨瑶,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象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每个人的心头都激起了层层涟漪。
“那日,雨瑶妹妹,你莫要忘了正经事。”
“他苏家看不上,我偏要抬举你。我要让满京城的人都瞧瞧,他们退掉的,是怎样一颗璀灿的明珠。所以,这次宴会,我们务必要齐心协力,办得风风光光,绝不能堕了我们谢家的名头!”
话音落下,满室俱静。
谢雨瑶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猛地站起身,想要说些什么,喉头却象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重重地对着沉灵珂福下身子。
其馀的姑娘们,也都被沉灵珂这番话激得心头一热,纷纷站起身来,异口同声地应道:“是!我等谨遵嫂嫂教悔!”
沉灵珂看着她们这副同仇敌忾、雀跃激动的模样,嘴角终于满意地漾起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们才真正成了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