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趣阁的生意愈发兴旺,门庭若市,往来皆是珠翠环绕的贵眷,唯有沉灵珂浑不在意,日日守着梧桐院,或展卷细读,或画稿子,日子过得清淡闲适,半点烟火气也不沾。
这日早膳过后,她正歪在窗边的软榻上,手捧一卷《吴越游记》看得入神,院外的小丫鬟轻手轻脚进来回话,敛衽躬身道:“夫人,福管家在外头求见,说有要事回禀。”
沉灵珂眼皮未抬,只漫应了一声,指尖翻过一页书,墨香混着窗外的桐叶清气飘入鼻端,这才缓缓开口:“让他去前厅候着,我片刻便到。”
小丫鬟应声退下。
沉灵珂又耐着性子看完那一页,方搁下书卷,由春分搀扶着,款步慢行,往厅中而去。
待她进了前厅,福管家早已恭立多时,见了沉灵珂,忙趋步上前,深深一揖:“夫人安。”
“福管家不必多礼。”
沉灵珂在主位上坐定,这才徐徐问道:“可是南山别院那边有了消息?”
福管家连忙回话:“回夫人的话,正是。别院按您的章程整治,如今已是过半了。那道流觞渠,工部的匠人果然手艺精湛,早已砌出模样,引了山泉水试过,流水顺畅,毫无滞涩。老奴想着,此事干系宴饮,您要不要派个得力之人过去查验一番,也能安心?”
沉灵珂闻言,淡淡颔首:“既如此,你便挑个稳妥的去,仔细查缺补漏,宴会当日,可半点差错也出不得。”
她语气平淡,仿佛那场曲水流觞的雅宴,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闲事。
福管家在旁瞧着,心里愈发佩服,忙躬身应道:“是,老奴省得。”
福管家正要告退,沉灵珂却似忽然想起什么,指尖在盏盖上轻轻一叩,“叮”的一声脆响,打破了厅中的沉寂。
她抬眸望去,目光落在福管家身上,缓声问道:“对了,前些时日大公子与大小姐从别院镇上救回来的那个孩子,如今怎样了?”
福管家闻言一怔,倒没料到夫人会问及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愣了半晌才回过神,迟疑道:“夫人说的是……阿青?”
见沉灵珂微微颔首,福管家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惊讶,又掺着几分赞许,话匣子一下便打开了,声音里满是难掩的兴奋:“回夫人的话,您可真是问着了!那孩子,竟是个万里挑一的好苗子!老奴在这府里当了半辈子的差,就没见过这般灵俐通透的!”
他说着,微微探身向前,刻意压低了声音,眼底的光彩却藏不住:“您不知道,那孩子记性好得惊人!府里的规矩繁琐,寻常小厮丫鬟,没个十天半月,断断记不全,偏那老婆子只跟他念了一遍,他竟一字不差全记了下来,言行举止,半点差池也无!”
“还有,前几日老奴带他去园子里认花草,也不过随口说了一回名目习性,谁知次日再问,他竟连那些花草的药理用途,都能说个七七八八!这分明是块读书的好材料,将来定有出息!”
福管家滔滔不绝地夸赞,竟忘了分寸,只一心为这难得的人才欢喜。
“这些天好生养着,身子也壮实了不少,眉眼渐渐长开,瞧着也是个干净齐整的孩子。平日里不当差的时候,便寻些闲书来看,安安静静的,从不惹是生非。”
听着福管家这般夸赞一个下人,沉灵珂素来淡漠的眼底,终是泛起一丝真切的兴味。
能得福管家如此看重,想来这阿青,确有几分过人之处。
她放下茶盏,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缓声道:“既是将来要给长风使唤的人,便不能只拘在院子里死读书,学那纸上的死规矩。”
她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光说不练假把式,口头教他千百遍,不如让他亲手经一事来得透彻。”
沉灵珂顿了顿,目光望向福管家,已是拿定了主意:“这样吧,你安排人去南山别院查勘进度时,便让那阿青跟着一同去。让他多听,多看,多学,瞧瞧工匠们是如何营造屋舍,瞧瞧下人是如何筹备宴会。回来之后,让他写一份心得给我。”
福管家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看向沉灵珂的目光里,又添了几分心悦诚服的敬佩。
夫人这是有意栽培,给了阿青一个旁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啊!
“夫人说的是!老奴明白了!”福管家深深一揖,恭躬敬敬应下,转身退了出去,脚步竟比来时轻快了几分,仿佛已瞧见那叫阿青的孩子,将来在大公子身边崭露头角的光景。
福管家走后,沉灵珂并未即刻起身,只静静坐在厅中,望着窗外的日影发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她才转头朝门外轻唤一声:“夏枝。”
门帘一挑,一个身着绿绸比甲的丫鬟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激动,敛衽行礼道:“夫人,奴婢在。”
这夏枝原是院里的粗使丫鬟,因春燕、夏至二人要打理外头的铺子,实在忙不过来,沉灵珂便瞧着她机灵,将她提拔上来做了二等丫鬟。
能得夫人青眼,夏枝只觉是天大的福分,做事愈发尽心。
沉灵珂打量了她两眼,见她眉眼灵动,透着一股爽利劲儿,满意地点点头:“你去一趟学堂,给府里的几位姑娘带个话,尤其是雨瑶妹妹她们,就说让她们下学之后,都到我这梧桐院来一趟,我有要事与她们商议。”
夏枝忙应道:“是,夫人!奴婢这就去!”
望着夏枝轻快离去的背影,沉灵珂又转头对身旁侍立的春分道:“春分,天渐热了,你去厨房吩咐一声,备些冰镇的酸梅汤、绿豆沙,再做几样精致的小糕点心。姑娘们下学过来,想必也饿了,先让她们垫垫肚子。”
“另外,”她忽又想起一事,补充道,“去把我书房里那个盛着南山别院宴会章程的锦盒取来。等会儿姑娘们到了,我也好与她们仔细说说,免得到了宴上失了礼数,丢了咱们谢家的脸面。”
春分一一应下,转身便去吩咐。
厅堂里复又静了下来,只剩沉灵珂一人。
她重新端起那杯已微凉的水,浅浅呷了一口,目光悠悠望向窗外。
近午时分,学堂终是散了。
得了夏枝的传话,谢家的几位姑娘便结伴往梧桐院而来。
谢婉兮走在最前头,额角沁着薄汗,脸蛋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她一进院子,便不顾规矩地扑进沉灵珂怀里,娇声问道:“母亲!您唤我们来,可是为了南山别院那曲水流觞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