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三天,福田的日程排得很满。
第一天上午,清潭洞的茶室。
见的是个五十多岁的金融掮客,姓李,据说在首尔金融圈人脉很广。
茶室是传统韩屋改造的,庭院里有小水池,雨滴在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
李先生穿着韩服,泡茶的动作一丝不苟。
“福原先生对韩国市场感兴趣?”
“亚洲市场都有兴趣。”
福田说得模棱两可。
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从韩国经济走势到外汇政策,从税务规划到跨境投资限制。
李先生确实专业,很多细节信手拈来。
最后,福田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如果我想在韩国收购一家中型上市公司,最大的法律风险点在哪里?”
李先生泡茶的手顿了顿。
然后慢慢说:“首先要过公平交易委员会那关。如果是外资,审查会更严。其次,要注意‘黄金股’问题,有些家族企业会设置特殊条款,确保控制权不流失。最后,工会。韩国工会很厉害。”
福田点点头,记下了。
下午,第二个会面。
这次是律师事务所。
对方派来了三个律师,两男一女,都是跨境并购领域的专家。
会议室在光华门附近的高档写字楼里,能看见远处的景福宫。
谈话更具体了。
“根据韩国《资本市场法》,持股比例超过5必须公示。但公示前有缓冲期,可以合理操作。”
“如果通过多个关联方分别持股呢?”
“关联方的认定标准比较宽泛。实质控制、资金关联、人员重叠,都可能被认定为一致行动人。”
女律师推了推眼镜。
“我们建议,如果真的要做,最好先找一家韩国本土的合作伙伴。名义上由他们主导,你们在背后支持。这样能减少很多行政阻力。”
福田认真听着,不时提出问题。
第三个会面安排在晚上,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日料店。
对方是个退休的检察官,现在经营着自己的咨询公司。
这种人最清楚法律的边界在哪里,以及如何在不越界的情况下达到目的。
“金氏电子啊”
老先生喝了口清酒。
“那个家族现在一团糟。老头子金泰宇去年中风后,说话都不利索了。女儿能力强但运气差,女婿是个草包,儿子更是个废物。”
“听说儿媳妇还不错?”
老先生看了福田一眼,眼神里有深意。
“朴英敏?那女人确实有点本事。但在这个家族里,她终究是外人。金家的那些老臣子,表面上客气,背地里没人真把她当回事。”
“如果我想接触金家的人,从谁入手比较好?”
老先生放下酒杯。
“直接找金妍熙,太刻意。找金英民,那家伙根本不管事,而且现在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搞钱继续挥霍。”
他顿了顿。
“朴英敏是个选择。但她很谨慎,不会轻易见陌生人。”
“有什么办法吗?”
“她每周二下午,会去狎鸥亭洞的一家画廊。那是她朋友开的,她偶尔会帮忙策划展览。如果你对艺术有点了解,也许能在那里‘偶遇’。”
福田记住了这个信息。
会面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回到酒店,福田站在窗前,看着夜景,脑子里梳理着今天获得的所有信息。
然后他拿起电话,打给“影”。
“加速股票吸纳。
“明白。另外,关于金英民的股份”
“说。”
“我们找到一个中间人,是金英民在赌场认识的。那人欠了赌场一大笔钱,急需用钱。如果我们愿意帮他还债,他答应尝试说服金英民卖出部分股份。”
“可信吗?”
“背景查过了,确实是金英民的酒肉朋友。但这种人,随时可能反水。”
“先接触,试探一下。不要暴露我们真正的意图。”
“好的。”
挂断电话,福田感到有些疲惫。
但这种疲惫里,又带着一种兴奋。
就像棋手看到棋盘上的局势逐渐明朗。
第四天晚上,福田决定放松一下。
他去了酒店七十五层的酒吧。
酒吧装修得很现代,深色木质吧台,低矮的沙发,灯光调得很暗。
现场有钢琴师在弹爵士乐,曲子舒缓。
福田选了角落的位置,点了一杯威士忌加冰。
酒保手法娴熟,冰块在杯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慢慢喝着酒,看着窗外。
从这个高度看下去,首尔的夜景确实震撼。
但福田的心思不完全在风景上。
他在思考下一步。
直接接触金妍熙?时机还不成熟。
通过朴英敏?需要更自然的契机。
也许该先制造一些商业上的交集?比如以北穹资本的名义,表示对韩国半导体产业有兴趣,然后“恰巧”对陷入困境的金氏电子产生关注?
正想着,旁边卡座来了几个人。
说的韩语,声音有点大。
福田本来没在意,但其中一个人的声音越来越激动。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那是我父亲留下的东西,不能卖!”
是个女声,压抑着愤怒。
另一个男声,带着醉意:“姐,你清醒点!公司都快完了,那点股份留着有什么用?不如现在卖掉,还能换点钱!”
福田的背脊微微绷直。
他听懂了几个关键词:股份、卖掉、公司。
悄悄侧过头,透过沙发背的缝隙看去。
旁边卡座里,坐着四个人。
背对他的是一男一女。
男的大概三十多岁,穿着花哨的衬衫,头发染成浅棕色,已经醉醺醺的。
女的一身深色套装,头发挽起,虽然只能看到侧脸,但福田一眼就认出来了——
金妍熙。
照片上那个眼带疲惫的女人,此刻就坐在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
她对面的两个人,一个是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西装革履,看起来像律师或顾问。
另一个是年轻些的女性,正在努力打圆场。
“英民,你小声点,这里很多人”
“我管他多少人!”金英民猛地站起来,杯子里的酒洒出来一些。
“姐,我告诉你,我已经找到买家了!对方出价不错,够我花一阵子了。你签个字,咱们把手续办了,对大家都好!”
金妍熙也站起来。
她的声音在颤抖,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
“父亲把股份交给你,是希望你能为家族出力,不是让你拿来换酒钱的!”
“出力?出什么力?公司现在这个样子,是谁的错?是你老公!是郑容胜那个王八蛋把公司搞垮的!”
这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去。
金妍熙的脸色瞬间苍白。
“你”
“我怎么?我说错了吗?现在银行天天催债,供应商堵着门要钱,股价跌成垃圾!你还守着那些股份干什么?等它变成废纸吗?”
年轻女性赶紧拉住金英民:“欧巴,别说了,我们先回去”
“我不回去!今天必须说清楚!”
场面越来越难看。
酒吧里其他客人已经开始往这边看,服务生犹豫着要不要过来劝。
福田慢慢转回头,喝了一口威士忌。
冰块已经化了,酒味变淡了。
但此刻他嘴里的滋味,却很复杂。
意外目睹金家姐弟的争吵,这不在计划内。
但却给了他最真实的一手信息——
金英民真的在急着卖股份。
金妍熙在苦苦支撑,但已经快到极限。
而且,姐弟之间的关系,远比报告里描述的更紧张。
争吵持续了大概五分钟。
最后是那个年长男人强行把金英民拉走了。
年轻女性陪着金妍熙,低声安慰着什么。
福田听到金妍熙压抑的抽泣声,很短,很快止住了。
然后她也离开了。
卡座空了。
服务生过来收拾洒出的酒水,表情平静,似乎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
福田慢慢喝完剩下的酒。
杯子放下时,冰块碰撞出轻微的声响。
他招手结账。
走出酒吧时,钢琴师换了首更忧郁的曲子。
回到房间,福田没有开灯。
他站在窗前,看着脚下这座不夜城。
刚才那场争吵,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涟漪已经开始扩散。
而他,该考虑如何利用这些涟漪了。
拿起电话,他再次拨通那个加密号码。
“关于接触朴英敏的计划,提前。”
“什么时候?”
“这周内。用艺术赞助人的名义,联系那家画廊。就说我们对韩国当代艺术有兴趣,想咨询专业人士。”
“以什么身份?”
“北穹艺术基金会。这是真实存在的,资料我发给你。”
“明白。那金英民那边?”
“继续接触,但不要太急。等他主动来找我们——他会来的,如果他真的那么缺钱的话。”
挂断电话,福田躺倒在床上。
天花板上,隐隐映着窗外的城市光影。
首尔的第一周,收获远超预期。
猎物已经进入射程。
现在要做的,是调整准星,等待最合适的扣动扳机的时机。
而他有种预感,这个时机,不会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