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前,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头凶悍绝伦的九幽獴,连一丝挣扎的声响都没能从迎宾棺里传出,就这么被“笑纳”了。
张三爷和他手下的一众摸金校尉,像是被集体施了定身术,一个个僵在原地,喉结艰难地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们死死盯着那口平平无奇的柳木棺,眼神里已经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盗墓几十年,什么凶险的粽子、诡异的邪物没见过?
可谁见过这般不讲道理的?
一言不合,直接用口棺材给你收了!
这他娘的,是抬棺匠还是神仙下凡?
胖三“哐当”一声合上棺盖,拍了拍手上的灰,回头冲着张三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张三爷,路,清净了。”
“您前面请?”
这一笑,在张三爷看来,比刚才那九幽獴的血盆大口还要瘆人。
他只觉得两股战战,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请请”张三爷嗓音嘶哑,字句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他现在终于彻底明白,自己绑架老七,究竟是请来了一群帮手,还是引来了一伙祖宗。
陈义根本没理会他们的小心思,目光始终锁定在那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这门,怎么进?”他淡淡地问。
张三爷一个激灵,连忙收敛心神,快步上前,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泛着青铜色泽的罗盘。
这罗盘与寻常风水罗盘不同,天心十道上并非天干地支,而是密密麻麻的古篆符文,指针更是一根形如龙爪的磁针。
“回八爷的话,此乃‘阴阳两界门’。”
张三爷的态度恭敬到了极点,再无半分先前的倨傲。
“墓主人以山为椁,以地为棺,这入口,便是棺椁的‘气口’。”
“一为生,一为死。”
“生门不开,死门难入,必须同时从内外两处‘气眼’发力,方能开启。”
他一边说,一边催动罗盘,那龙爪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嗡”的一声,指向了洞口左侧三尺高的一处岩壁。
那里看起来与周围的山石并无二致。
“此处,便是‘生门’所在。”
张三爷指着那处岩壁,又看向洞口右侧对称的位置。
“而另一处,便是‘死门’。我的人,可以找到生门的发力点,用‘穿山破甲锥’撬动其机括。但死门死门乃纯阴汇聚之所,我们的法子一概无用,任何阳气触碰,都会被瞬间吸干,强行破门,只会引得山体崩塌。”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陈义一眼。
意思很明显,他们摸金门负责技术活,这硬骨头,得你们义字堂来啃。
陈义面无表情,似乎早就料到如此。
摸金的手段,在于“巧”,在于“卸”,讲究的是顺势而为,避开锋芒。
而他们抬棺匠的本事,在于“镇”,在于“闯”,凭的是一口阳气,一身规矩,硬撼神鬼。
“需要多久?”陈义问。
“一炷香!”张三爷立刻回答,“我需要一炷香的时间,找到生门的‘龙牙’,只要龙牙一动,八爷您那边就可以同时发力!”
“不必。”
陈义吐出两个字,让张三爷当场愣住。
“什么?”
“我说,不必那么麻烦。”
陈义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的人,只需要告诉我,死门的发力点,在哪里。”
张三爷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陈八爷的意思是他要一个人,破开这由整座山脉的阴气镇守的死门?
“八爷,这万万不可!”张三-爷急了,“这死门与地脉阴气相连,其力何止万钧!您”
“你的罗盘,指给我看。”陈义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
张三爷看着陈义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自己再劝,就是自取其辱。
他咬了咬牙,重新催动罗盘,那龙爪指针调转方向,颤巍巍地指向了洞口右侧,一块同样不起眼的岩石。
“就是那里。”
陈义点了点头,扛着那根始终不离身的乌木杠木,一步步走了过去。
他身后,胖三、大牛、猴子等人默契地散开,隐隐将还在发抖的摸金校尉们围在中间,眼神不善。
那意思很明白,我们八爷办事,谁敢出声打扰,后果自负。
陈义站在那块被罗盘指出的“死门”岩石前,甚至没有去仔细观察,只是伸出左手,轻轻按在了冰冷的石面上。
一瞬间,一股能冻结骨髓的阴寒之气,顺着他的手臂疯狂涌入。
寻常人若是这么一碰,不出三个呼吸,就会被吸成人干。
然而,这股阴气刚一进入陈义体内,他胸口的【炎黄令】便陡然一热,一缕微不可察的紫金龙气流转而出,如烈火烹油,瞬间便将那股阴气焚烧得一干二净。
“有点意思。”陈义轻声自语。
他能感觉到,这岩石背后,连接着一个庞大而深沉的阴气循环,就像是整座山的呼吸。
这哪里是什么门,这分明就是一头沉睡巨兽的鼻孔。
他收回手,后退两步,将肩上的乌木杠木缓缓取下,双手握住。
“张三爷。”他头也不回地喊道。
“在!八爷您吩咐!”张三爷赶忙应声。
“看好了。”
陈义的声音很轻。
“我义字堂的规矩,天下没有抬不动的棺,自然,也就没有进不去的坟。”
话音落下,他猛地吸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吸得风云变色!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空,形成一个无形的旋涡,疯狂地涌入他的胸腔。
他整个人的气势在这一刻无限拔高。
他明明身形未变,落在众人眼中,却似撑开了天地,化作了一尊俯瞰苍生的神祇!
他身后的七个兄弟,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同时挺直了腰杆。
八股气息在这一刻,通过某种玄妙的联系,拧成了一股!
“八仙抬棺”
陈义口中,缓缓吐出四个字。
“借力——打力!”
他手中的乌木杠木,不再是一根普通的木头。
它通体亮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杠木的末端,仿佛出现了一个无形的支点,撬动的,不是一块岩石,而是这整片天地的规则!
“给我——开!”
一声暴喝,如同九天惊雷!
陈义双臂肌肉贲张,腰背如龙,将全身乃至身后七兄弟汇聚而来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进这根乌木杠木之中,狠狠地,朝着那块“死门”岩石,猛地一撬!
这一撬,没有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声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裂开的“咔嚓”声。
紧接着,在张三爷等人骇然欲绝的目光中,那块重逾千钧的“死门”岩石,连带着它周围一大片山壁,竟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凭空掀开的积木,无声无息地,向内翻转、打开!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生门”,也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机械转动声,同样向内开启。
一个巨大、幽深、散发着浓郁腐朽气息的墓道入口,就这么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一力破万法!
张三爷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五个字。
他们摸金门耗费心血,需要各种法器、符咒、香烛,小心翼翼才能打开的“阴阳两界门”,对方,只用了一根木头,一撬。
就这么简单。
这么粗暴。
他看着那个扛着杠木,重新恢复了平静的年轻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冒起,比这墓穴里的阴风还要冷。
这已经不是“术”的范畴了。
这是“道”。
是凌驾于所有规矩之上的,属于他自己的,霸道!
“还愣着?”陈义瞥了他们一眼,“你们摸金门,不是讲究‘鸡鸣灯灭不摸金’吗?再耽搁下去,天可就要亮了。”
张三爷浑身一颤,如梦初醒,连忙带着哭腔道:“走!这就走!八爷您先请!”
陈义冷哼一声,扛着青铜巨棺,第一个迈步走进了那漆黑的墓道。
胖三经过张三爷身边时,故意挺了挺胸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得意洋洋地小声道:“看见没?我们杠头的‘家伙’,可比你们那些叮叮当当的破烂玩意儿,好使多了。”
张三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手下,扛着那口装了九幽獴的迎宾棺,如同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跟了进去。
墓道很长,两壁雕刻着繁复的壁画,描绘着墓主人征战沙场、封侯拜将的生平。
但此刻没人有心思欣赏,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义字堂八人扛着青铜棺,步伐沉稳,杠木随着他们的脚步一起一伏,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
而那口青铜棺内,“咚咚”的撞击声,也从未停止,像一颗巨大的心脏,在这死寂的墓道中,诡异地跳动着。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巨大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
这里并非众人预想中金碧辉煌的主墓室,而是一个广阔无垠的地下溶洞。
溶洞的穹顶上,镶嵌着无数不知名的发光晶石,如同璀璨的星河,洒下清冷的光辉。
而在这片“星光”之下,一条宽阔的、泛着银色光泽的“河流”,静静地流淌着,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
河面上,漂浮着无数模糊的人影,他们姿态各异,或仰或卧,随着河流缓缓漂流,无声无息。
“是是水银河!”一个摸金校尉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恐惧,“那些那些是‘汞尸’!”
张三爷的脸色也变得惨白如纸。
他死死地盯着那条水银河,又看了看河对岸那座被迷雾笼罩的、如同岛屿般的巨大祭台,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义停下脚步,目光穿过那片迷雾,落在了祭台的中央。
他能感觉到,那股暴虐、凶戾的杀伐之气,源头就在那里。
同时,他肩上的青铜棺,撞击的频率和力度,也陡然增加了数倍。
仿佛里面的东西,感受到了某种召唤,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
“张三爷。”
陈义的声音冷了下来。
“看来,你还有很多事,没告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