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义的声音并不响亮,却象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张三爷的心口上。
张三爷浑身剧烈一颤。
那张脸在水银河反射的清冷光芒下,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知道,完了。
再也瞒不住了。
“噗通!”
这位纵横墓道几十年的摸金门掌舵人,竟毫无征兆地双膝跪地,对着陈义的方向,重重磕下一个响头。
“八爷!是我张金城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猪油蒙了心!”
“求八爷救我摸金门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啊!”
他这一跪,身后那些还站着的摸金校尉也都慌了神,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场面狼狈至极。
胖三撇了撇嘴,压低声音对旁边的猴子嘀咕:“早干嘛去了,现在知道哭了,晚了!”
陈义没有说话。
他只是那么看着张三爷,眼神里的压力,比那整条奔流不息的水银河还要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张三爷不敢起身,声音发颤,竹筒倒豆子般吼了出来。
“八爷,您有所不知!这冠军侯墓,根本就不是一座普通的墓葬!”
“它是一座‘养尸地’!”
“养尸地?”陈义眉峰一挑,这两个字背后蕴含的阴毒,他自然清楚。
“没错!”张三爷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冠军侯生前杀戮过重,煞气缠身,死后不愿入轮回,便请了方士,设下这‘九龙锁棺’的绝户局,又以整座山的地脉为根基,布下了这座‘百鬼朝圣’的养尸大阵!”
他指着那条缓缓流淌的水银河,声音都在剧烈发抖。
“这条河,根本不是什么护城河!”
“它是‘往生池’,是阵眼!”
“千百年来,所有死在这山里的生灵,无论人兽,魂魄都会被强行拘来,炼化成最精纯的阴煞,投入这水银河中,成为这些汞尸的养料!”
“而这些汞尸,最终又会成为……成为那地煞将军的‘口粮’!”
此言一出,义字堂众人,除了陈义,脸色也都微微变了。
好歹毒的手段!
以万千生魂为柴,以剧毒汞尸为锅,只为熬炼一锅能让自己跳出三界、不在五行的绝世大药。
这冠军侯,是想把自己养成一尊真正的——尸王!
“那所谓的‘太一真丹’,又是什么?”陈义的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真丹……真丹就是这千年大阵所凝结的精华!”张三爷脸上写满了悔恨与绝望,“它就在对岸的祭台上,是维系整个大阵运转的内核!我摸金门的老太爷,早年探墓时被阴气所伤,阳火将熄,只有这蕴含了磅礴生命精元的真丹能救……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他抬起头,满眼血丝地望着陈义。
“八爷!只要能拿到真丹,救了我家老太爷,我摸金门愿世代为义字堂做牛做马!这墓里所有的陪葬品,我们分文不取,全都孝敬给您!”
陈义听完,笑了。
那笑意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张三爷,你到现在,还没说实话。”
张三爷心头猛地一跳:“八爷,我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是吗?”
陈义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剑,瞬间刺穿了他的心防。
“这养尸大阵的内核是太一真丹,一旦取走,大阵会如何?”
张三爷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彻底化为死灰。
“会……会崩塌……”他嘴唇哆嗦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整座山……都会塌陷……”
“所以,你的算盘,是让我们义字堂帮你把最硬的骨头啃下来,等你拿到真丹,就立刻远走高飞,留我们在这里,给这冠军侯陪葬。”
陈义的声音很平静,象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对吗?”
这最后三个字,一字一句,都象是锋利的冰刀,狠狠刮在张三爷的骨头上。
“我……我没有……我……”
张三爷语无伦次,森寒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这水银河,毒性剧烈,汞气蒸腾,更有无数汞尸,生人触之即死。他原本的计划,是利用义字堂的神通,强行渡河,等他们和地煞将军斗得两败俱伤时,他再趁机取走真丹,然后用祖传的“土遁符”逃之夭夭。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陈义的手段,根本不是他能想象的。
更没算到,对方的心思,比这千年古墓还要深沉。
“抬棺契,你签了。”
陈义不再看他,转头望向那片死寂的汞河,声音冷冽。
“契约上写的清清楚楚,入墓之后,一切由我说了算。”
“你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地听着。”
“再敢有二心……”
陈义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的森然杀意,让张三爷如坠冰窟。他知道,自己按下血手印的那一刻,命运就已经不由自己掌控了。
“八爷……那……那这条河……”张三爷绝望地问道,“这可怎么过啊?这水银,别说人了,就是钢铁扔下去,也得化了!更别说那些汞尸,沾上一点,魂魄都要被撕碎……”
摸金门的人,一个个面如死灰。
这根本就是一条绝路。
然而,陈义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条令人望而生畏的死亡之河,吐出了几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字。
“谁说,我们要‘过’河了?”
众人皆是一愣。
不过河?
不过河怎么到对岸去?长翅膀飞过去吗?
陈义没有解释,只是对着身后扛着青铜棺的七个兄弟,沉声喝道:“都抓稳了!”
他转过身,面向那条银光闪闪的水银河,深吸一口气,丹田之气猛然提起。
“我等乃——炎黄执绋人!”
“奉——义字当头!”
“今日,为冠军侯,送殡!”
他的声音,在这巨大的地下空间里轰然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法度威严。
他不是在宣告。
而是在向这方天地,颁布一道“规矩”!
“生人过河,触犯禁忌,必死无疑。”
陈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但我们,是送葬的队伍。”
“肩上扛着的,是此地的主人。”
“我们不是要‘过河’。”
“而是要——‘行路’!”
“主人归家,阴阳开道!”
“这是规矩!”
话音落下的瞬间,陈义扛着那沉重的青铜棺,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向前迈出了一步。
一步,踏出。
他的脚,稳稳地,落在了那流淌的水银河面之上!
没有下沉。
没有腐蚀。
甚至没有溅起一丝涟漪。
那足以融化钢铁、毒杀生魂的剧毒汞液,此刻,竟在他脚下温顺地凝结成一块坚实的琉璃地面,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身体。
“跟上!”
陈义低喝一声,再次迈步。
他身后,大牛、猴子、老七……义字堂的七名汉子,没有丝毫尤豫,跟随着他的步伐,同样踏上了水银河。
八个人,扛着一口巨大的青铜棺,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在了那条死亡之河上!
“八仙抬棺阵”形成的无形阳气场,将他们牢牢护在其中。
更重要的是,他们此刻的“身份”,是送葬的执绋人。
他们所行的,是天地间最古老的“礼”。
在“礼”面前,一切凶煞禁忌,皆要退避!
河面上,那些原本漫无目的漂浮着的汞尸,似乎感应到了某种至高的法度,竟齐刷刷地转过身躯,面向这支诡异的送葬队伍。
它们空洞的眼框里,没有怨毒,没有攻击性,只有一种麻木的、源自本能的敬畏。
它们缓缓地,向着河流两岸退去,自动让开了一条宽阔的信道。
那场面,诡异到了极点。
它们不再是索命的恶鬼。
而是变成了在道路两旁,为一位大人物的出殡队伍,肃立让道的……仪仗队。
张三爷和他的一众手下,已经彻底傻了。
他们还跪在岸边,张大了嘴,看着那支扛着棺材,在水银河上闲庭信步的队伍,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团浆糊。
这……
这他妈也行?
还能这么玩?
胖三走在队伍里,心里虽然也慌得一批,但看着岸上那群摸金校尉目定口呆的傻样,一股莫名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扭头,冲着岸边挤眉弄眼,压低声音,用口型无声地说道:
“学着点!”
那嚣张的模样,气得一个年轻的摸金校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昏死过去。
队伍平稳地行进在水银河的中央。
脚下是剧毒的银色长河,两旁是沉默的汞尸仪仗。
头顶是清冷的星辉穹顶,前方是迷雾笼罩的神秘祭台。
这一幕,亘古未有。
扛在肩上的青铜棺,此刻也出奇地安静了下来。
那“咚咚”的撞击声消失了,仿佛棺中的地煞将军,也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给彻底镇住了。
他或许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以这种方式,“巡视”自己的“领地”。
很快,队伍便走到了水银河的尽头,稳稳地踏上了对岸的陆地。
当最后一个人踏上祭台的瞬间,他们身后的水银河,又恢复了原样,那些汞尸,也重新开始漫无目的地漂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宏大而荒诞的幻觉。
陈义将肩上的青铜棺,重重地往地上一顿。
“咚!”
一声闷响,回荡在死寂的祭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