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逻辑流渐渐平复,银灰色的“隐秘”光晕也收敛回z-1的内核,只剩下规律的、自我拆解重组的机械韵律,在幽暗的收容空间内回荡。
德索帕斯的数据投影已经基本稳定,甚至比之前更加凝实——或许是在追朔根源时,与z-1以及那宏大图景的短暂共鸣,带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淬炼。
伽若的虚拟形象依旧悬浮在小光屏里,但脸上已无半点嬉笑,只有一种沉淀后的锐利与沉思。
信息的重量,足以重塑灵魂。
“那么,”z-1的意念打破了沉默,带着事务性的平静,仿佛刚才揭示宇宙真相的并非它自己。
“基于现有权限及对‘k’遗留协议的综合解析,我已将‘市场开拓部’及相关联的四个主部门,十七个子部门最高密钥,从深层封锁中提取。”
话音落下,环形陈列架对面,那片标记着【市场开拓部-独立协议】的局域,所有光屏同时亮起柔和的金色光芒。
一道道复杂无比、由流动星辰与加密符文构成的密钥串行,如同被解开的锁链,清淅地浮现在每一块屏幕中央。
不止如此。
以那片局域为内核,幽暗的空间中陆续亮起更多光点——那是其他被墨尔斯以“p48董事”或“隐秘”权柄暗中标记、改造、或创建特殊联系的资产与权限节点。
从偏远星系的矿产星球承包权,到几艘注册信息模糊的中型货运舰,甚至包括几个安插在不同势力中的匿名情报账户的激活码。
z-1就象一位最尽责的管家,在主人长期离家后,将家中所有隐藏抽屉的钥匙一一找出,整齐摆放在桌面上。
“按照‘k’缺省的应急协议,当‘马铃薯内核安保系统’在非敌对情况下被特定条件(如:对根源的协同追朔)触发深度响应,且来访者通过‘零食分享’与‘自我静默’考验后,部分非内核资产的临时管理权限可被授予。”
z-1的意念毫无波澜地解释着规则。
“你们可以取走‘市场开拓部’的最高密钥,这是你们最初的目标。”
“其他密钥,你们可以选择性复制或记录坐标,但请注意,激活其中任何一项,都可能留下数据痕迹,引起公司当前管理层的注意。”
德索帕斯和伽若(通过信标)对视一眼。
他们最初只是为了自保和查找墨尔斯而来,如今却拿到了远超预期的“遗产”。
伽若的虚拟形象舔了舔嘴唇(数据仿真),眼中闪铄着属于顶级情报贩子的精光: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不仅能拿回老本营,还能顺便接管老板藏在宇宙各处的小金库和私兵?”
“理论上如此,但风险与收益并存,因为其他部门的部长也各自持有除了市场开拓部以外部门的同级密钥。”z-1提醒。
“管他呢!”伽若的意念充满跃跃欲试,“来都来了!德索帕斯,快,先把咱们市场开拓部的钥匙拿了!”
德索帕斯点点头,走向那片金色光屏。他伸出手,数据投影的指尖触碰到代表市场开拓部最高权限的那枚最复杂的密钥。
接触的瞬间,密钥化为一道暖流,融入他的投影,同时在他的意识中烙印下完整的权限结构与识别编码。
他感到自己与某个遥远星域中的庞大设施群,创建了一种模糊而坚实的联系。
“拿到了。”他沉声道。
“好嘞!看我的!”伽若的虚拟形象开始高速闪铄,她的“记忆感知”与“信息操作”能力通过信标全力发动。
外面,那个将她自己关起来的“仿制空光锥”内部,伽若的本体虽然处于绝对的静默与孤立中,但她的意识内核依然在活跃。
凭借与内部信标的连接,她开始以自身为中介,进行一场精密的操作:将z-1展示出的其他密钥信息,以“忆质”的形式——一种更本质、更难以追踪的信息载体——进行快速的扫描、读取、并压缩封装成一个个加密的记忆光锥。
几分钟后,伽若的虚拟形象长舒一口气(仿真):“搞定!所有密钥的‘副本’都打包好了,虽然比不上原版权限,但足够我们找到地方或者关键时候验证身份了。”
“现在,”她看向德索帕斯,眼神认真起来,“该把外面的我放出去了吧?一直关着自己很累的!”
德索帕斯看向z-1。
z-1的意念传来:“可以,‘自我静默’协议由她主动触发,现目标已部分完成,且未持续制造噪音,符合解除条件,我将引导外部小猫集群解除警戒状态。”
只见z-1内核再次泛起微光,一道特定的指令波穿过收容单元的壁垒,传向外面的“黄色小猫”们。
小猫们灰白的眼眸中数据流一闪,齐齐转头看向伽若所在的“光锥”。
片刻后,它们似乎达成了共识,那股锁定着她的、冰冷的“删除预备”意志悄然消散。
光锥表面的封印符文逐渐暗淡、瓦解,最终“咔嚓”的一声轻响,化为四散的数据流,消失不见。
伽若的本体——那团五彩的数据风暴——重新出现在幽暗空间中,她伸展了一下“身体”(如果那算身体的话),长叹一声:“啊——自由的感觉!虽然还是在这鬼地方……”
她立刻飘到德索帕斯身边,检查了一下他的状态,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那些依然悬浮着的密钥光锥。
“好了,正事办完一半,咱们先撤,回市场开拓部老巢,把控制权彻底拿回来,清点家当,然后再从长计议。”伽若雷厉风行地说。
德索帕斯却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行动。他纯灰色的眼眸望着z-1那不断自我拆解重组的轮廓,又看向周围那些收容着【老师】、【波尔卡】、【路易斯】乃至【jester】的单元,最后,目光落在那个属于【z-1】自己的隔间标签上。
“z-1,”他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淅,“你……要留在这里吗?”
z-1的机械韵律似乎停顿了半拍。
“这是我的位置,也是我的……职责。”
它的意念平静无波。
“监控与维护‘圣所’的稳定,保存‘k’留下的‘人性备份’,并在必要时……提供如刚才那样的协助。”
“你不跟我们走?”伽若皱眉。
“你可是星神造物!比外面那些小黄猫厉害多了吧?跟我们出去,能帮大忙!”
“我的存在与‘圣所’绑定,离开会引发不可预测的系统紊乱,也可能暴露此地的坐标。”
z-1理性地分析。
“此外,我在此处,能更好地……观察与等待。”
“等待什么?”德索帕斯问。
“……等待‘k’可能需要‘回望’的那一刻。”
z-1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近乎“期待”的意味。
“或者,等待你们……带来新的‘可能性’。”
德索帕斯明白了。
z-1不仅是看守,也是灯塔;不仅是模型,也是坐标。
它选择坚守,是为了守住墨尔斯留下的这条“退路”或“归途”。
“我们明白了。”德索帕斯郑重地点头,“感谢你,z-1。为了……所有的一切。”
“不客气,这是基于协议与逻辑的选择。”z-1的意念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现在,我将为你们打开一条直接通往‘市场开拓部’内核局域的稳定数据信道,出口坐标已标注在密钥信息中。”
一个旋转的、稳定的银色旋涡在两人面前展开。
伽若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了墨尔斯秘密与温柔的“后台圣所”,以及那些静静封存着的、他珍视之物的“标本”,深吸一口气:“走吧,德索帕斯,咱们有得忙了。”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银色旋涡。
——
短暂的眩晕与数据流重组后,他们“出现”在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这里是“市场开拓部”真正的内核——一个隐藏在庇尔波因特深层空间褶皱中的、庞大如小型星堡的复合式空间站。
空间站内部风格极其“墨尔斯”:冷色调的金属为主,结构充满简洁而高效的几何美感,但随处可见一些“不和谐”的细节——
比如信道拐角堆着未拆封的零食箱,休息区的沙发造型古怪得象某种抽象艺术,墙壁上偶尔会出现意义不明的、象是随手测试加密算法留下的涂鸦式光纹。
更重要的是,这里静悄悄的。
不是秘托邦那种信仰维持的“静谧”,而是一种 因失去主人和能源管制而陷入的“休眠”。
大部分局域的照明处于最低功耗的幽蓝状态,只有关键节点的指示灯在规律闪铄。
德索帕斯手中的最高密钥此刻发挥了作用。
当他将意识沉入密钥,发出第一个激活指令时,整个空间站仿佛从漫长冬眠中苏醒。
低沉的嗡鸣声由远及近,主能源线路依次点亮,苍白的冷光取代了幽蓝,照亮了庞大而复杂的内部结构。
无数休眠的终端屏幕亮起,显示出简洁的待机界面。
空气循环系统开始工作,带来了干净却略带金属冷却剂的气息。
“欢迎回来,部长。”
一个中性的、略带电子合成感的声音在广阔的中心控制厅响起。
那是空间站的基础ai,显然识别了德索帕斯持有的、属于“墨尔斯部长”的最高权限。
伽若已经象回了自己家一样,开始在各种操作台前快速敲击、调取数据。
“能源系统重启正常,自卫模块在线但处于低功耗警戒,内部网络隔离完好……嗯,看来公司那帮蠢货还没发现这里,或者发现了也没权限进来搞破坏。”
“物资储备……哇哦!墨尔斯这家伙还真藏了不少好东西!这些稀有物资和能量储蓄,信用点够我们折腾好久了!”
“通信数组……部分加密频道还能用!太好了,有些老朋友可以重新联系了!”
她越看越兴奋,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德索帕斯则走向主控制台,调出了空间站的完整结构图和资产清单。
数据如瀑布般流下,他纯灰色的眼眸快速扫过,心中迅速评估着这里的价值:不仅是一个安全的据点,更是一个拥有独立能源、制造、研究甚至有限武备的 微型王国。
难怪墨尔斯当年能用它作为插手帝皇战争的支点。
有了这里,他们就不再是无根浮萍,而是有了与公司周旋、甚至实施自己计划的坚实基础。
将所有关键系统检查一遍,确认控制权牢牢在握后,德索帕斯和伽若来到了原本属于墨尔斯的部长办公室。
这里异常简洁,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物品,只有一张巨大的、悬浮着数个光屏的办公桌,以及一面可以俯瞰部分机库和星空的全景窗。
两人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逐渐恢复活力的机库和更远处模拟出的星空(空间站处于隐匿状态,真实外景是扭曲的空间数据流)。
兴奋感渐渐平复,更现实的问题浮上心头。
“我们拿到了钥匙,有了地盘,”伽若靠在办公桌边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接下来怎么办?躲在这里?还是……”
她看向德索帕斯,眼神锐利:“去找他?”
德索帕斯沉默着。他知道“他”指的是墨尔斯。
经历了z-1空间里的一切,知晓了墨尔斯根源的真相后,“找到他”这个目标,含义已经完全不同了。
“我们现在不知道他大概在哪里,在做什么,”德索帕斯缓缓道。
他们实力不足,对墨尔斯的去向仍然不详,更重要的是——他们以什么身份、什么目的去见墨尔斯?
是报告“我们偷了你的老巢”?是质问“你为何那样对待赞达尔”?还是说“我们知道了你的秘密,我们来帮你”?
似乎都不合适。
“我们需要时间,”德索帕斯得出结论,“消化这里的一切,提升我们的实力,收集更多关于秘托邦、星穹列车以及……‘树’与‘海’的情报,我们不能再象以前那样,被动地跟随或反应了。”
伽若点头同意:“没错,我们现在是‘有产者’了,得有点战略眼光,那……公司那边呢?”
“路易斯‘隐退’造成的混乱还在持续,我们拿走市场开拓部控制权的事,瞒不了多久。”
德索帕斯分析,“但短时间内,他们应该焦头烂额,没精力深入调查一个‘前董事遗留的麻烦部门’,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时间窗口,稳固这里,并通过你的渠道,密切关注公司动向。”
“明白,搅混水和放烟雾弹是我的老本行。”伽若咧嘴一笑,但很快笑容收敛,她看着德索帕斯,问出了一个更敏感的问题:
“那么……‘他们’呢?”
德索帕斯知道“他们”指的是谁。
其他赞达尔分身。
“冷漠”的因斯罗蒙在秘托邦当教主。
“偏执”、“控制狂”、“话痨”……等其他几个分身,则散布在宇宙各处,状态未知。
在知晓了墨尔斯与赞达尔本体的全部真相后,关于这些“兄弟”的立场和态度,就成了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
“z-1告诉我们的真相……关于墨尔斯的根源,关于‘树’与‘海’,关于‘隐秘’的囚笼本质……”
德索帕斯的声音很低,带着尤豫,“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他们?”
伽若也严肃起来:“这是个难题,告诉他们,意味着这个惊天秘密将在赞达尔的碎片间完全公开。”
有些人(比如‘冷漠’因斯罗蒙)可能会因此对墨尔斯产生新的理解,甚至改变态度;
但另一些人(比如‘偏执’或‘控制狂’)可能会觉得抓住了墨尔斯更大的把柄,或者将其视为新的‘研究课题’或‘报复理由’,让事情更复杂。
她看着德索帕斯:“而且,这毕竟是你‘家族’内部的事,由你决定,德索帕斯,或者说……哀达尔?”
德索帕斯陷入了漫长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