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世界(1 / 1)

星穹列车的临时营地,气氛因卡隆一行的到来而发生了微妙变化。

双方继续礼貌而克制地交流着。

朵莉可作为列车方的代表,以她一贯的温和与卡隆对话,既不过度热情以免显得急切,也不过分疏离以维持基本的友善。

文森特和莱恩与几位学者就地质和环境数据进行了简短的、高度专业化的交流,彼此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对知识的尊重,尽管这知识的应用方向可能截然不同。

墨尔斯没有参与任何对话。

他依旧站在那棵银白色、叶片半透明的树下,纯白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卡隆充满学者激情的陈述,朵莉可滴水不漏的外交辞令,孩子们在树丛后压抑的兴奋低语……所有这些声音、画面、信息流,如同经过滤网的溪水,流过他的思绪表层,却无法激起深层的波澜。

他的内心,正在进行一场更冷静、也更苛刻的审视。

对“隐秘教士”,他看得透彻。

他们的“静谧”是脆弱的,创建在对外界的彻底否定和对内在思想的主动压抑之上。

那只是一种消极的、逃避式的隐秘,如同将头埋进沙子的鸵鸟,自以为隔绝了危险,实则将最柔软的后背暴露给了世界。

就算是之前那批误入了他所在的分公司的隐秘教士,也是这种状态的。

他们将他一时悲泯的造物之举,供奉为不可置疑的永恒真理,这本身就是对“可能性”最大的背叛——

他们将一种“可能”固化为唯一的“必然”,这正是他最想“隐秘”掉的东西。

天真且危险。

对“揭幕学者”,他的评价同样不高。

他们聪明,有探求欲,拥有不错的工具理性。

但他们最大的谬误,在于试图用“智识”的尺子,去丈量“隐秘”的海洋。

“隐秘”的本质之一就是 “拒绝被丈量” ,他们将“隐秘”视为一个需要被解开、被陈列、被理解的“客体”,却忽略了“隐秘”本身是一种主体的、动态的、自我维护的存在状态。

他们的“揭示”冲动,与外界试图“定义”他,在本质上共享着同一种傲慢——即认为一切存在都应当,也必然,能被纳入某种理性的可被解读的框架。

而且,他们因他而起(扰动智识命途),流落至此,却将他创造的这片土地(秘托邦)当成了新的研究样本。

这种命运的讽刺性,让墨尔斯感到一种近乎荒谬的疏离。

两边,都只是抓住了“隐秘”这只巨兽的一缕毛发,便以为掌握了全部真相。

一边将毛发供奉起来,禁止任何人触碰。

一边试图将毛发切片,放在显微镜下分析。

他们都离“隐秘”的本质,很远。

口袋里的三颗“界域定锚”微微散发着暖意,那是阿基维利留下的“任务”,也是“开拓”命途伸向这片“隐秘”之地的轨迹。

墨尔斯能感觉到,如果他现在走向卡隆,提出合作并请求在西部放置锚点,对方大概率会同意,甚至会很兴奋——这将是“外部先进知识”与“内部研究须求”的完美结合,是理性的胜利。

如果他去东部,面对那些虔诚的“隐秘教士”,过程或许会艰难百倍(如果他不显圣)。

但若以“隐世救主使者”或“寻求静谧真理的同道”这样的身份(哪怕是他最厌恶的伪装),或许也能在漫长的祈祷和考验后,获得某种形式上的“许可”。

但这两种“许可”,他都不想要。

前者是交易的许可,创建在功利和对“隐秘”的误解之上。

后者是信仰的许可,创建在盲从和对“静谧”的僵化理解之上。

都不是他想要的“允许”,而且他也不需要他们的允许,客人凭什么可以代替真正的主人呢?

至于他想要的“允许”是什么?

连他自己也不完全清楚。

或许是一种…… “理解并尊重此地的本质,同时不强行将其纳入自身逻辑”的默契?

一种更高层面的、彼此保留边界又互不侵犯的“静默共识”?

这太难了,几乎不可能在人类(或类人)社会中实现。

也难怪他一直没有察觉到隐秘命途的行者。

就在这时,卡隆与朵莉可的对话似乎告一段落。

学者们礼貌地表示,他们需要返回聚落,将这次接触的情况进行内部讨论,并欢迎列车组在遵守基本规则(保持安静、不擅自进入东部局域)的前提下,对西部聚落进行有限的、预先沟通的访问。

“我们很期待与你们分享一些不涉及内核禁忌的观察数据,”卡隆推了推眼镜,最后说道。

“也希望,能从你们那里,了解到星海彼端的模样,知识,总是在交流中焕发生机。”

他说这话时,目光再次扫过墨尔斯,在那纯白的眼眸和空荡的袖管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中解读出什么,但最终还是带着学者的矜持与好奇,率队离开了。

孩子们也被年长的学者轻声唤走,他们一步三回头,目光恋恋不舍地追随着那艘银色的列车,直到身影消失在平原的起伏之后。

营地恢复了短暂的宁静,但空气里残留着思想碰撞后的细微躁动。

“各位怎么看?”朵莉可转过身,面向列车组的同伴们,她的表情不再轻松,带着领航员特有的审慎。

“他们很坦诚,也很有条理。”

文森特首先开口,“作为信息源是可靠的,但他们与本地主流信仰的冲突,让我们必须谨慎选择合作深度,过早或过深地卷入他们的内部纷争,可能会让我们失去与另一方,甚至与这个文明整体创建良性关系的机会。”

“我觉得他们挺有意思的!”碧空举手,“尤其是那些玩具,能看出他们不是死板的书呆子,心里还留着给小孩子的地方,而且他们不排斥我们,这总比完全不理我们要好,对吧?”

莱恩摩挲着下巴:“从纯技术角度看,合作有利,他们能提供本土化的环境数据和潜在的危险局域信息,能大大提高我们勘探的效率和安全,但文森特说得对,政治……或者叫信仰风险,需要考虑。”

瑟曦轻声补充:“那个叫卡隆的人,他的求知欲非常……明亮,但也非常炽热,象一团火,但是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很大概率是伤害。”

“没错,而现在,我们对另一方的隐秘教士派系了解过少,无论如何,在情报欠缺的情况下做决策,结果往往是糟糕的。”朵莉可补充道。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落在墨尔斯身上。

他依然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讨论都与他无关。

“墨尔斯先生,”朵莉可温和地问,“你有什么想法吗?关于是否与他们合作,以及……阿基维利阁下交代的‘锚点’任务?”

墨尔斯纯白的眼眸转向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出了抵达秘托邦后最长的一段话,声音平稳得象在陈述物理定律:

“合作,可以获取信息,减少未知风险,但会绑定立场,可能引发对立派系的敌意,不合作,保持中立,行动更自由,但获取信息的效率降低,自身探索风险增加。”

“锚点,需要‘许可’,西部的许可,基于理性交换,易得但肤浅,东部的许可,基于信仰认同,难得但……可能更接近此地的‘本质’。”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但两者,都不是完整的‘许可’。”

“为什么?”碧空不解。

“因为,”墨尔斯的目光投向远方,那里是东西部聚落模糊的边界线,“他们理解的‘这里’,都不是‘这里’的全部。”

这句话有些玄奥,但列车组的成员都陷入了思索。

他们能感觉到,这位沉默的新乘客,似乎看到了某些他们尚未察觉的、更深层的东西。

“那我们该怎么办?”碧空挠挠头,“总不能把锚点随便找个地方一扔吧?”

墨尔斯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落向了营地边缘,孩子们刚才躲藏的那片树丛。

那里的蓝色草甸被踩倒了几丛,留下几个小小的、模糊的脚印。

更远处,是秘托邦潦阔而宁静的原野,风吹过时,草浪如同缓慢呼吸的胸膛。

也许……

一个极其细微的念头,如同深水中的气泡,从他意识的最底层浮起。

也许,“许可”不一定来自已经固化的“人”。

也许,可以来自这片土地本身。

来自这片,因他当年一个念头而“被允许存在”,承载了数百年信仰与纷争,孕育了生命与故事,既静谧又暗藏波澜的——

世界。

这个想法很模糊,很大胆,甚至有些抽象。

但不知为何,它比向教士祈祷或与学者交易,都更让他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契合。

他收回目光,看向朵莉可和其他人。

“我需要时间观察。”他最终说,“在决定如何放置锚点之前。”

这个回答很符合他一贯的风格——谨慎、疏离、不轻易承诺。

但朵莉可敏锐地感觉到,这次的“观察”,或许与之前单纯的“怕麻烦”或“想隐藏”有些不同。

“好的,”她点头,“那我们暂时以观察和有限接触为主,不急于做出决定,帕姆列车长,可以吗?”

一直在旁边监听、耳朵竖得笔直的帕姆用力点头:“谨慎是美德!尤其是面对这样复杂的情况!那么,今天的接触就到此为止帕,大家先回列车休息,总结今天的情报帕!”

众人开始收拾营地,陆续返回列车。

墨尔斯走在最后,他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那棵银白色的树下又站了一会儿。

风更柔和了,带着黄昏将至的暖意。

远方的白色聚落在渐暗的天光下,象一个个安静的梦。

他抬起仅存的左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粗糙的树皮。

这棵树,这片草,这些风,这个世界的每一次呼吸……都在一种宏大而温和的“静谧”韵律中。

但这“静谧”之下,是思想的暗流,是信仰的烛火,是孩童被压抑的好奇,是学者燃烧的求知欲,以及……他这个“源头”本人,冰冷而复杂的审视。

一切,都因他而起。

一切,又似乎都偏离了他最初的、模糊的意愿。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气息仿佛也融入了秘托邦傍晚的微风,悄无声息。

“还记得吗?我的话?”

他对着这个世界喃喃自语。

——

“此方星域,将为你们敞开,它创建于神战之地的残骸上,是你们旅程的因,亦是你们旅程的果。”

“它将是‘自由’的,不受外界纷扰;它将是‘永恒’的,作为历史的丰碑。”

“你们可以在此创建家园,延续文明,守护这片被遗忘的战场,让它以新的方式立足寰宇。”

“这,便是我予你们的……‘归宿’。”

——

然后,他转身,走向列车敞开的舱门。

在他身后,最后一缕天光沉入地平线,秘托邦的夜晚降临了。

那是一种深蓝色的、星辰格外清淅的夜晚。

安静得,仿佛能听见星球本身的心跳。

而在那片静谧之下,东西两派的聚落中,灯火依次亮起。

东部的光温暖而恒定,如同持续的祈祷;西部的光则更集中、更冷冽些,伴随着仪器屏幕幽幽的蓝光。

在中央圣所最深处的密室,光屏的幽蓝照亮了因斯罗蒙——或者说,赞达尔“冷漠”分身——那缺乏表情的机械面容。

数据流在他的视角中平静地滚动,分析着平原上的能量读数、列车营地的热信号,以及东西两派领袖此刻的生理指标。

没有愉悦,没有期待,只有纯粹的观测。

他(它)理解“隐秘教士”对静谧的虔诚依赖,也理解“揭幕学者”对揭晓秘密的渴望。

理解,是他们作为天才与生俱来的能力,如同呼吸。

他理解所有人的动机和想法。

于是,他就做不到去偏袒任何一方,去认为某一方是错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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