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死寂重新降临。
墨尔斯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巨大的精神消耗带来一阵虚脱感,他抬起还在微微颤斗的手,触碰着脸上那副将他从绝望边缘拉回的单片眼镜。
镜片的真实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真是诡异啊……”他对着空气中无形的尘埃低语,声音带着劫后馀生的沙哑,“凡人的造物,却能抵御住命途的洪流吗?”
话一出口,他自己便摇了摇头。
“不,这不奇怪。”他象是在说服自己,语气逐渐恢复了平日的淡漠,“这枚眼镜,本来就是天才的造物。赞达尔铸造了它的外形与最初的程序,而我……重构了它的指令,写入了否定的逻辑。”
提到赞达尔,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后悔”的情绪,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涟漪。
刚才……自己的情绪似乎过于极端了。
在那个瞬间,被博识尊的诞生和他的“全知”冲击,他只想尽快切断一切联系,用最绝对的方式维护自身那脆弱的“隐秘”
赞达尔离开时,应该比他更加绝望,更加无助。
但墨尔斯很快将这丝涟漪抚平。过去无法挽回,星神的诞生已是宇宙级的定局,个人的悔意于现状毫无意义。他重新构筑起内心的静默壁垒,将无关的情绪尽数屏蔽。
他开始认真思考接下来的局面如何应对。
就在他思绪渐稳之时,那熟悉的、带着浓浓戏谑感的笑声再次突兀地响起。
“噗哈哈哈——!”
阿哈的身影如同扭曲的光影,再次凝聚在实验室中央,这次他盘腿悬浮在半空,身边多了不少面具和杂技道具,他笑得前仰后合,用力捶打着他并不存在的脑袋。
“哎呀呀!小家伙,你刚才是不是在‘后悔’?乐!太乐了!”
阿哈指着墨尔斯,眼泪几乎要笑出来:“你一边把自己从神位上踹下去,一边又觉得对那个把你逼到这一步的麻烦学弟太冷酷?你这矛盾的样子,比古兽打架好看一万倍!”
墨尔斯纯白的眼眸通过镜片,冷冷地注视着这位不请自来的欢愉星神,没有回应,似乎对于他的笑声打断了自己的思考,而感到不悦。
阿哈笑够了,才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飘到墨尔斯面前,脸上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狡黠表情。
“不过,看在你给咱提供了这么多乐子的份上,告诉你个小秘密吧!”阿哈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仿佛在说什么悄悄话。
“咱可不是刚刚才来的哦!”
“从什么时候开始?”墨尔斯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手却捏的死死的。
“从什么时候?”阿哈歪着头,装模作样地想了想。
“恩……大概从那个叫赞达尔的小家伙,第一次在台上画出那棵傻乎乎的‘大树’的时候,咱就溜达过来看热闹啦!”
他的语调轻快,仿佛在讲述一场有趣的旅行。
“本来是想看看,是哪个天才这么有意思,敢给宇宙‘画地图’。结果呢——”
阿哈拖长了音调,青蓝色的眼眸中闪铄着发现珍宝的光芒。
“咱一眼就看到了你!一个比‘虚数之树’理论本身更有趣的小家伙!身上缠着那么多‘未知’,还自己做了个能挡住窥探的小玩具!”
“所以,咱就临时改了主意,跟着你啦!”阿哈理直气壮地说:
“看你每天怎么躲着那个小学弟,怎么摆弄你的土豆,怎么偷偷改造那个眼镜……可有意思了!”
他的形象开始模糊,声音也带上了时空变换的缥缈感,模仿着当时的场景。
“咱就看着赞达尔那小子,一天比一天魔怔,搞出那个叫什么……‘星体计算机’的大铁疙瘩。“”
“咱当时还觉得,这乐子快到头了,一个把自己逼疯的天才,结局无非就是‘砰’!一下,炸掉点什么,或者变成个无聊的偏执狂。”
“可咱万万没想到啊!”阿哈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发现新大陆的狂喜,“他居然真的捣鼓出个‘全知’的玩意儿!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乐死咱了!”
“然后呢,咱就跟着那个新鲜出炉的、哭哭啼啼的‘内核神经元’,想看看他会不会做出更有趣的事,比如……把他师兄的实验室炸了?”
阿哈的身影再次清淅,他摊了摊手,做出一个“你懂的”动作。
“结果,刚跟着他到你门口,咱就感觉到——你也要‘炸’了!”
阿哈的动作再一次变得夸张,把桌子上的设备都打了下去,他用他的面具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抚慰跳的太快的心脏?带着一种心有馀悸的滑稽感。
“你身上那‘隐秘’的味道浓得呛人!而且马上就要爆了!不对劲!因为那个大机械头的观察,刚才的你不是想要把自己藏起来,而是想让整个世界都看不见你!”
“你这种扭曲的‘隐秘’要是真的完整诞生,可不是简单的躲猫猫!那是极端的‘孤立’!会把一切都变成老死不相往来的孤岛!”
“到时候,冲突没了,意外没了,惊喜没了,甚至存在与物质的联系也没了,说不定虚数之树和星神的关联也会……总之,整个宇宙都会变得——无、聊、透、顶!”
他用力挥舞着手臂,仿佛在驱散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怎么能行?!咱还没乐够呢!”阿哈理直气壮地宣布。
“所以,咱就只好……稍微‘提醒’你一下喽!毕竟,能阻止一个即将诞生的星神的,通常只有另一个星神。”
“所以,我出手了。”
“尽管不是完全依靠阿哈我的帮助,但是阿哈觉得,让你意识到你自己和那个小家伙一起造了个什么离谱玩意,也是个很重要的事情呢,哈哈哈哈!”
说完这一切,阿哈的身影开始缓缓变淡,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
“好了,乐子看完了,谜题也解开了。”他的声音逐渐远去,带着一如既往的欢快尾音——
“小家伙,好好守着你的小角落吧!只要你还能给这宇宙带来点‘不确定’的乐子,咱就暂时批准你……继续‘隐秘’下去!哈哈哈——”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最终消散在空气里。
实验室重归寂静。
墨尔斯独自坐在角落,许久未动。阿哈的话语在他脑中回响,补全了所有缺失的拼图。
原来,从他提出虚数之树理论的那一刻起,命运的丝线就已将他和赞达尔,与这些高高在上的“星神”纠缠在了一起。
他缓缓闭上眼,纯白的眼眸被眼帘遮盖。
一切并未结束,这仅仅是开始。
一个全知的神明高悬天际,一个隐秘的灭世洪流等待着它的主人,一个欢愉的意志在黑暗中觊觎着乐子。
他轻轻推了推脸上的单片眼镜,固定住它,接着,勉强的支撑着自己站起来,走几步……
然后,他踩到了之前阿哈从桌子上扒拉下来的打包薯条的包装袋。
墨尔斯摔倒了。
——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