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城区,对于墨尔斯而言,本应是一个安静且自由的场合,他曾是这里的幽灵,精准地穿梭于所有注意力的盲区。
但现在,这张地图上出现了一个无法预测的变量。
赞达尔。
墨尔斯正执行着他的“薯条采购行动(计划编号:t-114514)”。他的步伐频率、移动轨迹,都经过精密计算,确保自己处于所有潜在观察者的视觉焦点之外。一切顺利,24系统时营业的快餐店已进入视野。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达胜利的终点时,一个身影如同早已计算好轨道的人造卫星,精准地出现在门框的几何中心。
“墨尔斯,”。关于上次考察时那个能量异常点的相位偏移,我构建了十七个新模型,其中三个似乎触及了某种认知边界……”
墨尔斯纯白的眼睛盯着对方一尘不染的衣领,内心运算内核的警报凄厉地鸣响。
……失策。目标具备高维行为预测及反预测能力,常规潜行协议失效。
他试图从旁边绕过去,赞达尔也自然地侧身一步,依旧挡在他面前,嘴里还在阐述着模型第七个变量的不确定性。
“……我只是想去吃个薯条。”墨尔斯干巴巴地陈述,希望这宇宙间最朴素的真理能形成有效的沟通壁垒。
“当然,”赞达尔从善如流地点头,与他并肩走向快餐店,仿佛本就是同路,“进食是维持生命系统高效运行的必要过程。我们可以边吃边讨论,或许食物能带来新的灵感……”
那包原本寄托了所有希望的薯条,最终在赞达尔关于“熵增与油炸过程中油脂氧化速率关联性”的论述中,变得味同嚼蜡。
墨尔斯意识到,常规的躲避策略已经彻底失效。他需要升级他的协议,寻求更坚固的物理屏障。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返回那个他最不想去的、但拥有最多物理屏障的实验室。至少在那里,他可以用实物隔断那道无时无刻不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于是,他草草的结束了话题,跑掉了。
没有人会喜欢大半夜还在实验室里面干活吧……应该吧……
实验室里,赞达尔看到他回来,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微笑。
墨尔斯再一次失去了自由。
他们的实验室一直都是全体学生共享的,所有学生都各自享有这个超大型实验室的一个局域,这些局域之间由磨砂的玻璃阻挡着。
最偏僻的,光线最糟糕的角落,是墨尔斯的领地:几个正在自发进行杂交实验的土豆盆栽,一个被拆解又重组了无数次的自动烹饪机器人,零件和写满无逻辑密码的草稿纸共享着桌面空间,代表着对实用主义的随性探索。
而旁边的,正是赞达尔的领域:巨大的星图缓缓旋转,复杂的公式像瀑布一样流过光屏,一切井然有序,代表着对宇宙规律的极致探求。
赞达尔的光屏上,除了那个能量旋涡,一侧正显示着老师发布的“回响之殿”考察通知与研究纲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墨尔斯那片模糊的玻璃隔断,一个想法逐渐成形。
此刻,赞达尔正兴奋地指向那个模拟出的能量旋涡。
“师兄,看!根据我的计算,如果能稳定这个奇点的熵增速率,我们或许能创造一个微型的时空褶皱!这将是理解虚数能量本质的关键一步!”他的眼中闪铄着发现真理的光芒,随即话锋一转,用一种不经意的语气说道:
“不过,纯粹的模型推演似乎遇到了瓶颈。正巧,老师组织了所有人对‘回响之殿’的考察,据说那里残留的能量场能‘直接影响认知’。也许……我们该去亲身体验一下?那里的异常现象,或许能提供一些‘未知’的样本。”
他精准地使用了 “未知” 这个词汇,如同在钓鱼时放下了最完美的饵。
墨尔斯对什么星神遗迹毫无兴趣,但 “未知” 这个词,以及 “直接影响认知” 这种侵犯性描述,轻微地触动了他,学者的本质还是占了上风。
他们作为这个星球最顶尖的学者,自然承担了研究那些反常现象的责任。
“回响之殿”,据说是某个星神的追随者们留下的遗迹。殿内弥漫着一种低语般的能量场,仿佛有无数双过去的眼睛在注视着现在。
其他学生只是感到有些不适和压抑。但墨尔斯的反应截然不同。
从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起,他就象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他那头土豆泥色的炸毛似乎都更蓬松了些,纯白的眼睛里第一次褪去了淡漠,流露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反感和警剔。
……噪音。无处不在的、黏腻的噪音。
这不是声音,而是一种信息的扰流,一种试图钻进他脑海深处的、不请自来的窥探。他那极强的边界感在此刻发出了最尖锐的警报。
当队伍经过一个布满古老壁画的回廊时,这种被窥探感达到了顶峰。壁画上模糊的、那操控着傀儡的形象仿佛活了过来,无形的视线如同蛛网般缠绕上每个人。
墨尔斯猛地停下脚步,他感受到了,他……秩序,‘太一’的视线。
赞达尔敏锐地捕捉到了墨尔斯的一切异常:炸开的头发、紧绷的肢体,以及那双纯白眼睛中流露出的、前所未有的警剔与厌恶。
他瞬间理解了一切。原来如此,学长那超乎常人的边界感,并不仅限于人际层面,而是对一切形式的“外来观测”都深恶痛绝。包括这种……来自远古的、充满神性的窥探。
一个设想,一个能真正“帮助”到学长,同时也能让他更靠近那份“未知”内核的设想,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墨尔斯无奈地叹了口气,强压下内心的不适。自从这个问题特别多的学弟出现后,他感到自己平静的边界正在被从各个维度瓦解。
几天后,赞达尔找到了正在天台上给土豆浇水,和菜青虫玩小树枝的墨尔斯。墨尔斯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回响之殿里的应激反应只是一场幻梦。但赞达尔知道,那不是。
“学长,”赞达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送给你。”
他递过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副做工极其考究的单片眼镜,镜框流淌着淡淡的银色光泽。
“这是我根据一些……理论设想制作的。”赞达尔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它内置了微弱的能量感应与过滤层,或许能帮你屏蔽掉一些不必要的信息干扰。比如,”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他精心准备、无法被拒绝的理由,“在观察土豆的微观结构时,排除环境能量的噪声影响。”
这是他基于对墨尔斯的深刻理解后,所能想到的最完美的说辞。
墨尔斯愣了一下,纯白的眼睛看了看那副眼镜,又看了看赞达尔。他沉默地接过,戴上。世界在他眼中似乎瞬间“安静”了——那种无处不在的、细微的信息扰流被大幅削弱。这感觉……不坏。
他取下眼镜,小心地揣进他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衣口袋里。
然后,他抬起头,对着赞达尔,露出了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但真实存在的柔和表情。
“……谢谢。”
赞达尔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种混合着成就感和更深层次求知欲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他得到了回应,这证明他的方向是正确的!
墨尔斯低下头,继续和他的土豆进行意念交流。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和煦。
一场旷日持久的、无声的战争,在这一片祥和中,正式拉开了序幕。而第一件武器,已被亲手交付。
“但是,还有点小小的问题……”
回到角落的墨尔斯,在确认无人观测后,取出了那片眼镜。他熟练地将其拆解,露出了里面精密的部件,并将它们与自己的十四行代数式编码器连接。
“星神……呵……一群偷窥狂罢了……我讨厌那种,被视为蝼蚁的观察……”他回想着殿中的感受,低声自语。
“这是……虚数能量与星神的可能性关联理论?那个问题超多的学弟是不是有点无聊了……”
“既然如此……那就把这个东西的效果,从过滤虚数能量,彻底改成屏蔽虚数能量吧……”
他开始了自己的“优化”。这面由对方赠予的、初衷是过滤细微噪声的“玻璃”,即将被他锻造成一堵隔绝整个宇宙的、绝对无形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