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日 07:30
人民委员会主席办公室。
韦格纳的手里端着咖啡,看着刚刚译出的前线长电。
施密特站在一旁,眉头微皱:
“民众自发逃亡这确实超出预期。如果处理不当,可能引发人道危机。”
台尔曼补充:
“内务部评估,这种效应会形成示范。
如果解放区真的兑现土地和自由的承诺,未来一个月逃亡人数可能突破五十万。法西斯政权可能狗急跳墙,对逃亡人群使用武力。”
韦格纳没说话。
他继续读电报的后半部分——前指提出的“有限推进”方案,他的嘴角开始上扬。
读到克朗茨委婉但坚定地表示“人民在推着我们往前走”时,韦格纳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施密特和台尔曼愣住了。他们很少见韦格纳这样失态。
“主席?”
施密特试探地问。
“这帮家伙”
韦格纳边笑边摇头,
“在跟我玩文字游戏呢。‘人道主义责任’‘安全缓冲区’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就是想继续打吗?”
韦格纳笑完之后,表情慢慢严肃起来。
“我们革命者常常犯一个错误。”
韦格纳轻声说,
“以为历史是按计划书推进的。
我们规划好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却忘了人民——活生生的人民——有自己的意志,自己的脚步。”
“我们以为是在‘解放’意大利人民,结果呢?是他们自己爬起来,拖着家当,冒着枪林弹雨,往我们这边跑。
他们不是在等待救世主,他们是在选择未来。”
施密特若有所思:
“所以您的意思是”
“前线的同志们说得对。”韦格纳走回办公桌,拿起钢笔,“当人民开始用生命为选择投票时,革命者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跟上他们,要么被抛在后面。”
他摊开电报纸,在空白处快速书写批复。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
致克朗茨同志并转前指全体同志、意大利共产党领导集体:
来电收悉。情况已明。
一、同意你部基于保护平民安全、回应人民期待之考量,实施有限度前推作战。下一阶段目标定为夺取维罗纳,建立稳固防线。
二、作战行动须遵循以下原则:
1 军事行动必须与解放区政权建设同步推进,打下一地,巩固一地。
2 严格区分军事目标与民用设施,最大限度减少平民伤亡。
3 所有占领区必须立即移交意共地方政权管理,德军只负责防务。
战役具体节奏、时机、兵力部署,授权前指根据战场实际情况灵活掌握。
但务必把握大局:此阶段目标为建立稳固的解放区,而非全面解放意大利。切忌轻急冒进,陷入消耗。
民众迁徙问题需妥善安置。
责成施密特同志即刻组建“解放区民生协调工作组”赶赴前线,协助意共政权解决住房、粮食、医疗等紧迫问题。记住:人民奔我们而来,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
国际舆论工作须加强。要对外统一口径:此次行动为“保护人道主义走廊”,“应意大利人民呼吁而采取的必要防御性措施”。
革命不是机械执行计划,而是在人民运动的浪潮中把握方向、顺势而为。信任你们在一线的判断。
写完,他递给施密特:“用最高优先级发给前线吧。”
施密特读完批复,
“您给了前线很大自主权。”
“因为他们在现场,我们在这里啊。”
韦格纳重新端起咖啡,
“我们制定战略方向,前线的同志们把握战术节奏。这才是上下同欲。”
施密特将批复交给机要秘书后,站在韦格纳的办公桌前,
“主席,我理解您给前线自主权的决定,但有一个问题恕我直言,一直让我困惑。”
韦格纳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以目前战场态势,”
施密特走到墙上的欧洲地图前,
“国际志愿军的同志们完全有能力在更短时间席卷整个亚平宁半岛。
我们军队的战士们已经证明,任何现有的意大利防线都无法阻挡我们的攻势。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要采取‘有限推进’、‘巩固为主’的谨慎策略?”
他转过身,
“1921年我们援助匈牙利苏维埃时,您可没有这样谨慎。
当时您力排众议,坚持要组建最精锐的顾问团,以最快速度帮助库恩·贝拉同志稳定政权。
为什么到了意大利,反而不急了?”
韦格纳放下咖啡杯,起身走到窗前。
“施密特同志,”
韦格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你这个总政委啊,看问题有时候太注重‘能不能’,而忽略了‘应不应该’,以及‘之后会怎样’。”
他转过身,背靠窗沿,双手抱胸:
“来,坐下。我们好好聊聊两种革命的不同速度。”
施密特在沙发坐下,掏出笔记本。
韦格纳则走到书架旁,取下那本常翻的《战争论》,拿在手里掂了掂。
“先说德国革命。”
韦格纳在施密特对面坐下,
“1918年11月,我们在304高地起义时,面对的是什么局面?
艾伯特的社会民主党政府正在和容克军官团媾和,随时可能调转枪口镇压我们;
西线的百万大军虽已厌战,但指挥系统仍在;
英法干涉军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在那个时间点,德国革命是‘慢不得’的。
慢一天,临时政府就可能完成内部整合;慢一周,旧军队就可能被重新动员;慢一个月,整个起义就可能被拖入无休止的内战泥潭。
所以我选择了最激进的策略:直取柏林,速战速决,在旧势力反应过来前,把生米煮成熟饭。”
“事实证明您是对的。”
施密特点头,
“但如果当时”
“如果当时我们‘慢慢来’,先在南德建立根据地,逐步扩张?”
韦格纳笑了,
“那今天我们可能还在和巴伐利亚分离主义者打仗,而巴黎和会的列强早就把德国肢解成十几个小国了。
在革命力量尚弱、而反动势力仍能迅速组织反扑的关键窗口期,速度就是生命。”
韦格纳话锋一转:
“但意大利呢?施密特,你看看解放区发来的这些报告。”
韦格纳从桌上抽出一叠文件,翻到其中一页:
“意共在南蒂罗尔的干部名录。
登记在册、有三年以上地下工作经验的骨干,全区只有127人。
而我们现在解放的人口是多少?八十万。平均每个干部要负责六千多人的组织工作。”
韦格纳又翻一页:
“这是土地改革委员会的人员构成。
三分之二是当地农民——这很好,但我们不得不从国内紧急抽调两百名会计和行政人员过去帮忙。”
“更严重的是这个。”
韦格纳的表情严肃起来,
“社会心态调查报告。的受访者对‘为什么要打倒墨索里尼’的回答是‘因为他没能让意大利更强大’,而不是‘因为法西斯压迫人民’。
在波尔扎诺,甚至有老人问我们的工作队:
‘德国皇帝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以为我们是威廉二世的军队打来的。”
施密特停下笔,眉头紧锁:
“所以您的意思是”
“意大利的革命基础,比我们当年薄弱得多。”
韦格纳站起身,开始踱步,
“法西斯统治才多久,但它的民族主义宣传已经毒化了一代人。
意共的组织在白色恐怖下损失惨重,现在突然要接管百万人口的解放区,干部缺口有多大?
民众对红色政权的真实认同度有多高?
这些都不是靠军事胜利能一夜解决的。”
韦格纳停在施密特面前:
“如果我们现在一口气打到罗马,会发生什么?
意共那点有限的干部会被稀释到整个意大利,每个省可能只能分到几个人。
地方政府要么被旧官僚把持换汤不换药,要么因为缺乏经验而运作瘫痪。
土地改革可能因为执行粗疏引发农民不满,工厂接管可能因为管理混乱导致生产崩溃——然后所有这些问题,都会变成‘共产党不会治国’的活证据。”
施密特沉思片刻:
“那么国际因素呢?英美法不会坐视我们完全控制意大利。”
“哈!”
韦格纳突然笑出声,
“施密特,我倒是很希望——真的,发自内心地希望——英国人或者美国人还是那些资本家们能下定决心,派几个师到意大利来,和我们在战场上见见真章。”
韦格纳走到世界地图前,手指点着大不列颠岛:
“你看英国。日不落帝国的辉煌早就褪色了。
一战掏空了他们的国库,印度在闹独立,爱尔兰刚打完内战,本土工人运动风起云涌。
现在英国人手里还有什么牌?
皇家海军确实强大,但英国人能抽调来欧洲大陆的,无非是些印度、澳大利亚的仆从军——而这些部队,愿不愿意为‘保卫法西斯意大利’流血,我看要打一个大问号。”
“美国的柯立芝总统现在满脑子都是‘回归常态’。
美国国会里的孤立主义声浪高过天。
华尔街的银行家嚷嚷要‘遏制红色扩张’,但你让他们出钱出兵?
看看他们对国联的态度就知道了。”
“至于我们的法国邻居普恩加莱的联合政府现在就是右边怕我们,左边怕让诺。
法共在议会里每多一个席位,资产阶级的神经就绷紧一分。
这种时候,你让法国政府派兵来意大利?那巴黎街头第二天就可能竖起街垒。”
韦格纳转身,目光灼灼:
“所以你看,不是我们‘不敢’快速推进,是那些资本主义国家‘不能’——或者说,不敢——全力阻止。
他们最多在外交上抗议,在经济上制裁,在舆论上抹黑。
但真要派军队下场?那得问问他们国内的工人答应不答应,问问他们的民众还愿不愿意为‘遥远的意大利’再打一场世界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