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30日中午
菲亚特米拉菲奥里工厂,铸造车间。
场子里的机器全部停了。
但仍旧有两千多名工人没有回家,他们聚集在巨大的厂房里,围着偷偷组装的收音机。电流声嘶嘶作响,收音机的喇叭里传来波尔扎诺电台的声音:
“解放区人民委员会今日正式成立。截至今天上午,已有47个市镇、超过80万人口摆脱法西斯统治。
土地改革已在解放区全面展开,工厂委员会开始接管生产”
老工人乔瓦尼站在龙门吊的操作台上,俯瞰着这片黑压压的人头。
他六十二岁了,在菲亚特干了四十年,见过1915年的反战罢工,见过1920年工厂委员会占领工厂的辉煌,也见过1922年黑衫军冲进车间殴打工会干部的惨状。
他的儿子马可爬上来:
“爸,委员会在组织自卫队。我们车间有三十多人报名。”
乔瓦尼没说话。他看向窗外,工厂围墙外,一队黑衫军正在巡逻。
但人数明显少了,而且脚步匆匆,不再像以前那样趾高气昂。
“马可,”
他忽然说,
“你知道1920年我们差一点就赢了吗?”
儿子摇头。那年他才十七岁。
“我们占领了工厂,自己组织生产,自己分配工资。整整一个月,都灵是我们的。”
乔瓦尼的眼睛在昏暗中发亮,
“后来社会党的叛徒妥协了,政府答应涨点工资就把我们卖了。再后来墨索里尼来了。”
他指向北方:
“现在德国同志帮我们把门踹开了。但走进屋子、把法西斯垃圾扫出去、把新家建起来——这些事,得我们自己来。
厂房里,收音机换成了音乐。是《国际歌》,但用意大利语演唱,女声清亮而坚定: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工人们开始跟着哼唱。起初零星,然后汇成一片。
声音在厂房之中回荡,震落了梁上的积尘。
乔瓦尼跳下操作台,走向车间中央的工人委员会。
他是1920年的老委员,人们自动为他让路。
“同志们。”
“德国同志的坦克不会永远停在意大利。
法西斯也不会自己消失。1920年我们错过了一次,这次——”
他握紧拳头,举过头顶。
“这次,我们要把革命干完。”
同一时刻,罗马奎里纳莱宫。
“陛下,”
侍从武官低声说,
“瑞士渠道传回消息,柏林方面愿意谈判前提是墨索里尼下台,并保证过渡政府举行自由选举。”
国王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亚平宁山脉。
他想起祖父统一意大利时的豪情,想起父亲面对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挣扎,现在轮到他了——在法西斯和红色浪潮之间,为王室寻找一条生路。
“告诉巴多格里奥元帅,”
他终于说,“准备一份名单吧。”
“那墨索里尼那边”
“他会明白的。”
国王转身,望向威尼斯宫的方向,
“当一个领袖失去军队、失去人民、甚至失去盟友的信任时,他就已经不是领袖了。
窗外,罗马的天空阴云密布。第一滴秋雨落在窗玻璃上,蜿蜒流下,像这个国家正在流淌的眼泪与鲜血。
而在北方,在阿尔卑斯山南麓的解放区,第一场秋雨正在滋润刚刚重分过的土地。农民们在雨中继续丈量田亩,工厂里工人开始清洗机器准备复产,街道上,孩子们第一次不用害怕黑衫军的巡逻队,在雨中奔跑嬉戏。
两个意大利,正在一场雨中,走向截然不同的黎明。
波尔扎诺,国际志愿军联合前指。
克朗茨放下柏林的电报,会议室里,古德里安、曼施坦因、隆美尔,以及意共军事代表路易吉·隆哥都盯着他。
“总参的命令很明确。”
“‘要我们巩固现有解放区,完成政权建设和土地分配,暂停大规模军事推进。’柏林担心战线拉得太长,后勤压力过大,而且国际反应正在升温。”
古德里安第一个站起来:“总指挥,我的装甲先头部队距离维罗纳只有四十公里。守军正在溃逃,如果我们现在停下来——”
“这是政治决定,古德里安同志。”
隆哥——这位意共军事负责人眼眶发红——声音沙哑地说:
“但南方的同志们还在流血。每拖延一天,法西斯就有更多时间屠杀被捕的党员、摧毁工会档案。而且”他深吸一口气,“解放区的老百姓在问我们:为什么不继续前进?”
会议室陷入沉默。窗外传来解放区广播站播放的《劳动颂》,歌声在暮色中飘荡。
加尔达湖北岸,临时检查站。
不是敌军反击,不是补给中断,而是人。
成千上万的人。
从黎明前开始,公路上就出现了零星的人群。
起初是三五成群的农民,背着包袱,赶着牲畜。然后人越来越多:拖家带口的工人、扶老携幼的市民、甚至还有整村整村迁移的村民。
他们从南边来,穿过意军摇摇欲坠的防线,向着解放区方向跋涉。
“头儿,又来了两百多人。”
哨兵气喘吁吁地报告,
“是从布雷西亚逃出来的。他们说黑衫军在城里抓‘通共分子’,见人就杀。”
迪特里希登上装甲车顶。晨雾中,公路已经变成了一条缓慢蠕动的人河。
一个老妇人走到检查站前,从怀里掏出半块黑面包,颤巍巍地递过来:
“德国同志让我们过去吧。我们在收音机里听说,你们那边分土地,不抓人”
迪特里希找了个翻译问:
“你们为什么不等解放?”
“等不及了。”
一个看样子是工人的中年男人苦笑着说,
“我哥哥在米兰的工厂里,昨天因为偷听解放区广播,被黑衫军当街吊死了。我们怕怕等不到你们来。”
人群中传出压抑的啜泣声。
波尔扎诺前指,会议室的烟灰缸已经堆满。
曼施坦因摊开最新的空中侦察照片:
“维罗纳守军有异动,炮兵阵地有收缩的迹象。如果我们在他们完成撤退前发起突击,完全有可能在四十八小时内夺取这座城市。”
“但柏林命令——”一位总参谋部派来的政治委员说。
“柏林的命令是基于三天前的形势!”
隆哥猛地拍桌子,这个温和的意共同志第一次如此激动,
“现在情况变了!法西斯在恐慌中加剧镇压,民众在哀嚎!如果我们停在这里,就是对那些冒着生命危险逃往解放区的人民的背叛!”
克朗茨沉默地听着。
作为总指挥,他必须权衡:军事上,继续推进确实有利;政治上,违背柏林命令可能引发严重后果;但道德上那些拖家带口逃亡的人民的眼睛,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古德里安突然说:
“我们可以打一个‘擦边球’。”
所有人看向他。
“柏林要求‘暂停大规模军事推进’。”
古德里安走到地图前,
“但没有禁止‘扩大安全缓冲区’。现在有大量平民涌入解放区,他们的安全需要保障。我们可以以‘建立人道主义走廊’和‘清除威胁平民安全的法西斯据点’为由,进行有限度的前推。”
“有限度是多少?”政治委员问。
“维罗纳。”
隆美尔接话,他刚从加尔达湖前线赶回来,
“占领维罗纳,就控制了波河平原的北大门。然后我们停在那里,建立稳固防线。。”
克朗茨看向隆哥:
“意大利同志的意见呢?”
隆哥站起身,一字一句说道:
“意共解放区临时政府正式请求国际志愿军:为保护逃亡平民的安全,扩大解放区纵深。这不是军事冒险,这是人道主义责任。”
“那就起草电报吧。”
克朗茨最终说,
“向柏林详细汇报当前情况,特别是民众大规模迁徙的现象。
提出我们的建议:以维罗纳为下一阶段目标,完成后转入巩固。请求不,是建议柏林重新考虑‘全面暂停进攻’的命令。”
他顿了顿,加了一句:
“措辞要恭敬,但事实要说透。让柏林知道,这是人民在推着我们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