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大乱,必有大量商贾和流民涌来肃州,代刺史龙沮渠急调兵马镇守南门,阿史那家的族兵就在其中。
龙观音身边的龙影十不存一,在龙城已经算不得秘密,龙沮渠还特意遣人打听,只知是死在了飞仙镇。
怎么死的因何而死,他不得而知。
夜已深,但龙沮渠急召龙观音和阿史那尽真前往刺史府议事,商讨甘州大乱的应对事宜。
刺史府门廊之下,值守的将士甲上没有丁点霜雪,因为他们才刚刚替换,领头的都尉乃是龙沮渠的胞弟,龙胆。
整个刺史府已经全是龙沮渠的人马,只待龙观音等人进到府中,他们便会直接动手,甚至连那些不听话的家族长老也一并处死。
对于龙沮渠来说,今夜过后,他就是真正的龙家家主,肃州刺史!
“记住了,龙观音得留活口!”
在龙沮渠的狞笑中,亲兵领命而出。
森白的月光照在正堂通往大门的整条道路上,尤如黄泉之路,门廊下的人马眉头一紧,因为大街上龙观音的马车已经缓缓驶来。
车厢内,张长胤双手伸在暖炉上烤火,被关在王庭大狱如此之久,他感觉体内有散不完的寒气,不灌些烧甲酒怕是难以祛除。
临近刺史府,他扭头望向窗外景色。
“有点挂念长安郎了。”
大婢看出了他的心思,点破道:“是挂念姜家那位娘子吧?”
龙观音莞尔一笑,她眼眸中也闪铄出儿女情长,想起了在飞仙镇的那一幕,元嗣护着她与后梁御卫死战。
但她急忙摇头宁神,劝解自己只是将元嗣当成了先夫。
张长胤不知是否看穿了龙观音的心思,微微一笑道:“夫人,今夜过后,元押衙就是家主了,但他还不能胜任刺史之职。”
“少主放心,我会竭力协助,阿史那家也会尽忠尽职,肃州兵马随时等侯少主调遣。”
张长胤点点头,他并不怀疑龙观音他们的忠心,但河陇各势力极讲究血缘姻亲,这是权力架构下最稳固的脉络,所以他说出了一个早就想好的提议。
“夫人,我想让元押衙和你成亲,如此也不枉阿史那家此番效忠!”
龙观音的内心本就如微风下的水面,涟漪层层,张长胤此言就如巨石砸落,让这水面骤起波澜!
让孤儿寡母有所依靠,让阿史那家继续成为龙家姻亲,如此自然是最好的收场,可张长胤的提议略显唐突。
因为龙裭尸骨未寒,让龙观音马上就和元嗣成亲,且不问两人是否情投意合,于情于理也不合时宜。
“少主,这……”
任是女中豪杰的龙观音此时也羞态百出,她当然会有各种顾忌,但从她的神色不难看出,她最在意的反而是元嗣的心意。
她与龙裭其实是家族联姻,两人先有夫妻之实,后有深厚感情,但总归是差了最初的两情相悦,可恰恰元嗣弥补了这一环。
“成亲的那些缛节再议,但我只想确定,夫人可否愿意?”张长胤就是这么直截了当。
原因无他,要是让元嗣来开这个口,恐怕到时候龙娑都要嫁人了。
而且以龙观音的智慧,她能清楚认识到元嗣就是最合适的人选,无论是长相身姿,还是秉性修养,更别说元嗣现在的身份。
总不能让龙观音来主动开口,所以只能由张长胤来送他俩入洞房。
龙观音未答,这个时候马车到了刺史府前,她推门落车,最后背着张长胤轻声道:“全凭少主安排。”
“那就好。”张长胤也跟着落车。
“你怎么不问问元嗣?”大婢追问道。
“由不得他。”张长胤一脸坏笑。
都尉龙胆已经迎入龙观音,龙沮渠的人马纷纷按刀,藏在暗处的那些更是两眼冒着绿光,在他们看来,龙观音带来的这些人马上就要死了。
“龙胆,你的人不好好守着南山关,怎么都到这里来凑热闹了?”龙观音止步质问。
她当然知道龙沮渠今夜要做什么,就是想看看这些人胆量如何。
这龙胆自从在南山关围杀李京观有功,如今已是肃州军中名号最响的人物,就凭他脖子上的那道长疤,因为是李京观的陌刀所留!
他逢人就吹嘘那夜的交手,是生吃李京观的陌刀杀到近前,还了他一枪,不止破甲,还至少入肉三寸!
周遭所有人都面色紧张,龙胆支支吾吾回不了话,不过龙观音并不在意,只送了两个字。
“废物!”
龙胆恶狠狠地目送,不料张长胤向他问道:“是你守的南山关?”
这话问得突如其来,龙胆一时认不出眼前的张长胤,以为是阿史那家的哪个汉胡混血,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我看你印堂发黑了。”张长胤又说出这句话。
上回这句话是送给了护送他和亲的曹泰。
龙胆强忍怒火,可脑子蓦地灵光乍现,心中骇然。
“这不是张家那傻儿么?他怎么会说话?”
龙观音率众已经穿过刺史府前院,正堂前龙沮渠赫然在目,月光不明,但还是能分辨出他在狞笑,右手也抬了起来。
甲胄刮擦声和利刃出鞘声四起,那张发白的蛇脸吼道:“杀!”
倾刻间冒出数百人马,弓箭手已经拉满弓,冰冷的箭头随时破空而来。
可眼前的情形完全出乎了龙沮渠的意料,龙观音就那么鄙夷地看着自己,阿史那尽真甚至连刀都懒得拔出,但最诡异的是张家那傻儿!
他走到了龙观音身前,护着身后所有人朝龙沮渠微微一笑。
忽然,刺史府前那条幽暗的长街传来巨大声响,那是狂动的铁蹄,汹涌践踏石面积雪,寒雾中依稀可见彪悍身影,压阵的是柄在河陇享有威名的陌刀!
这支人马的出场震慑了府内所有杂兵,而龙沮渠还天真的以为是曹议忠来了!
直到寒雾冲散,率先露出的是北庭镇将李京观!
然后是龙家未来的家主元嗣!
黑死旗十狼都都将裴悯!
黑死旗扎牙都都将冉胜!
锁阳城校尉马骞!
铁勒“杀汗狼”契必那伐!
……
敌骑冲来本就惊慌,当龙胆瞧见压阵的李京观时,瞬间肝胆俱颤!
脖子上的那道疤此时像烙铁一般!
滚烫!灼烧!
其实他是挨了李京观一刀,但根本没有吹嘘的那般反捅李京观一枪,只是命大昏死了过去。
所以当李京观纵马穿过刺史府大门,他情不自禁双膝跪地,完全不顾周围属下投来的目光。
藏在楼上的弓箭手趁机偷袭,数十支箭齐发,可张长胤他们瞬间被钢铁洪流保护,一支箭都穿透不进,反而楼上的弓箭手被射杀大片!
“龙观音谢过少主!”
龙观音躬身行礼,因为张长胤不仅让她手刃了杨道京,今夜又得以诛杀龙沮渠,龙裭的大仇终于得报!
她身后阿史那家的人也齐齐行礼。
“到时候请我喝喜酒就行。”
张长胤说罢径直走向正堂,龙沮渠身边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转眼大局已定。
“你不是很喜欢笑么,怎么不笑了?”
面对张长胤的提问,龙沮渠看了眼神挡杀神的李京观,又看了杀人不眨眼的大婢,最后颤着眼珠子盯向张长胤。
有不甘,有恐慌,有不解……有诸般复杂情绪。
“曹议忠!曹议忠在龙城!我把他交给你,你放了我!”龙沮渠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曹议忠?”张长胤惊喜过望。
上回在天橐城没有杀成,今日又给机会了?
“他在哪?”
“应该在宛城街我的私宅!”
“阿兄!”张长胤急呼李京观。
有阿史那尽真带路,五十黑死旗护着张长胤即刻杀向了宛城街。
“他答应放过我了,你们别过来!”龙沮渠嚷着往后退缩,他身边那些人却无动于衷。
元嗣捡起一杆长枪丢向他,冷道:“捡起来。”
龙沮渠低头望着这杆长枪,自知今夜难活了,他缓缓捡起长枪,求道:“龙观音!一人做事一人当,放过他们!”
龙观音显然不给他逞英雄的机会,说道:“庶家胆敢冒犯主家,放心,你想要我放过的人都会杀,尤其是你的子嗣!”
此言杀人诛心,龙沮渠怒吼一声冲向了元嗣。
再观张长胤那边,到了宛城街发现为时已晚,曹议忠等人早已人去楼空。
不过阿史那尽真不觉得曹议忠能擅自走出西门,龙城宵禁甚严,这个时辰要想出城,没有刺史令绝无可能!
果然,到了西门发现那里刚发生了血战,曹议忠的亲兵强行冲关,虽打开了城门,可不少人死在了门洞,场面惨烈,怒目圆睁的曹兕还堵在城门口。
倒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李京观!”曹兕虎吼。
若说那龙胆是吹嘘,这曹兕还真能与李京观大战三五十合。
守城的龙家兵马在阿史那尽真的劝说下归降,他们纷纷退开让出了门洞,由李京观迎向断后的曹兕,给了他最后的体面。
张长胤走出西门,望着漆黑一片的远山,叹道:“曹议忠,应该事不过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