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京观斩下厅子都都将的人头,连头也没回,因为不足挂齿。
可这一幕要是放在中原藩镇,必是震慑三军!
都将被斩,厅子都倒没有军心涣散,反而想迫不及待挽回颜面,可正当他们要合围这区区五十骑,东面蹄声再起,又有四百馀骑兵杀来,一看甲胄便知还是河陇的兵马。
气势虽不能与前面五十骑相提并论,但也是常年刀口舔血的悍卒。
李京观带队继续凿阵,最后来到了积香寺的东墙外,这里有高墙直街作瓮,黑死旗遂下马结阵,反过来堵住了厅子都的人马。
不进不退,形如一道城墙。
“守好了!”
李京观言罢带着两员都将直奔积香寺南面,等他们到了那里,发现复唐义士正落入下风!
白发郎也瞧见了撞入视野的李京观,眼神中喜怒参半,喜的是终于等来了援军,怒的是来谁都可以,怎么偏偏是李京观!
三骑借着冲势先撂翻了几个御卫,却头也不回的走了,原来不是来施以援手的!
原本有一半欣喜的白发郎只剩满肚子怒气,昨日与之交手,他其实比谁都清楚李京观的本事,就算他们黑白杀将一起上也不敌。
但是,他在凤翔也是别人眼中的恐怖存在啊!
强咽心中怒气,他拧槊如蟒,横扫如潮,整个人的气势拔高一层。
李京观原来是直奔正门,那里有青龙麾下最强御卫,但那又如何?
战马嘶鸣,惹来坐镇大门的青龙回望,李京观下马上前,手中陌刀犁地随行。
大唐的边军,善槊者为将门贵胄,善陌刀者,就算你是鬼神也莫近!
可这些御卫自诩武力非凡,瞧不上招式朴实的军中武夫,拔出绣刀就要将来人当场格杀。
其实他们在军中武夫眼中何尝不是下乘,甲胄之躯砍起来那叫费事,你们这些个穿官衣的简直就是胡瓜,有本事像猴一样蹿的快,不然一刀一个!
再者,尔等以一敌多谓寡不敌众,在杀将眼中,那是蛟龙入海如赴盛宴!
就在李京观在积香寺外搅得天翻地复,寺内前院已经死伤大片。
韦庭祯的死士已悉数断气,他们倒也硬气,同样拖着不少御卫断了气。
高恭臣带领僧人及龙虎山道士死守前殿,而承受最多绣刀的是前院中央的张居真,一人一剑硬是杀出了大圈尸体。
这柄巨剑在他手中招式包罗万象,重则裂石分金,罡风卷地,气吞万里如虎。巧则画方画圆,千变万化,剑走如若惊鸿。
此时的张居真应了李太白的那句话。
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
大婢也在此时出手,她拖着猩红双刃游杀,刹那间空中吹拂起浓烈的腥风。
在场的御卫终于拿命见识了最顶级的暗杀术!
青龙眼中满是得意,因为这代朱雀是他亲手栽培,只可惜还是步了前代朱雀的后尘。
忽然,混乱的局面一滞,竟是杀进前殿的御卫抢来了安西藏印!
“中丞!”
那御卫将木盒呈上,脸上喜形于色,得此大功回去后就可官升侍御史了!
“快把印夺回来!”长安郎大喊道。
大婢等人摒息以待,因为长安郎在演戏,而假印是故意留给青龙的,只要青龙一打开木盒,里面将爆燃出红莲亲自提炼的幻烟!
终于到了落子收官的时刻,若幻烟能发挥奇效,那将彻底扭转乾坤。
捧着木盒的御卫迫不及待想打开,指尖都已经撬开盒缝,但青龙莫名打断。
“慢。”
青龙的眼珠子扫向木盒,与生俱来的直觉让他戒备,倒不是完全怀疑此物,只是觉得打开了又如何,身边谁能辨出真假?
而让他真正锁起眉头的是当下的局势!
厅子都迟迟未现,但他们与河陇联军的厮杀声响彻天际,积香寺这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已经确定,自己成了捕蝉的螳螂!
这么说来,南北两翼的御卫多半也是被拖住了。
可他至此还是想不通,区区河陇怎么就冒出这么多对手,到底是何人所为?
但不管是黄雀还是朱雀,他都要杀!
因为他是青龙!
寺门关闭,他起身,掠向眼神失望的张居真。
木盒之计不能如愿,那就只能死战了!
张居真冲剑迎上,被青龙用右手死死抓住剑身,金铁刮擦声刺耳,原来他的右手是只乌金龙爪!
张居真继续发力前冲,之前在龙首山下受的剑伤已然尽崩,逼得青龙后退三步,但剑尖未近分毫。
青龙左手竖掌拍开巨剑,气机牵引全身筋骨,发出似龙吟声,这是内练至巅的本事,他趁张居真已被御卫高手磨得劲气大失,凶狠出招就要毙其性命。
全身绽血的张居真且战且退,如此下去终是难伤青龙。
他回头看了眼朱雀,看得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招式和身姿,睹人思人。
接着他将巨剑分给左手,右手呈剑指直戳心门,长吸一口雪风气沉丹田,随后体内气机大盛,冲破七窍,血流不止。
这是裴家剑法最后一式。
张居真怆然一笑,说道:“今日一战,不为江山社稷,只为报朱雀之仇!”
读书人终于不再温厚,杀气凝满全场!
……
在密道通往的院落内,吸了小药瓶中曼陀罗花香的张长胤大开杀戒,绣刀血槽上的鲜血滴落在地,韦庭祯只剩挛生子护在身前。
“三郎,留住他!”
韦庭祯说罢头也不回翻墙而去,挛生子手握双刀,把头一沉,拦住了张长胤的去路。
其实不止张长胤,还有身后的天杀。
她已身负重伤,一手撑地,一手拄刀,口中还咬着另一把尺刀,两眼如凶狼。
墙后有马,韦庭祯落地后慌张爬起,因一手抱着安西藏印,另一只手解起缰绳来好不利索。
墙里面突然发出惨叫,惊得马匹甩头,把好不容易松开的缰绳又扯紧了,甚至还缠住了韦庭祯的手指。
堂堂兵部侍郎如今狼狈成这般模样,他不得不将安西藏印放在地上,缰绳终于解开,可张长胤从墙头重重落下!
他并不在意挛生子死了,只怨他无能到没有再拖住片刻。
拿性命与安西藏印相较,狠下心的韦庭祯还是俯身拾起,再落荒上马。
“驾——”
只消马腿蹬开,他就可以逃离河陇,重新去河东享他的荣华富贵!
可天降一张绳网,将人和马全部罩住!
“吁——”
韦庭祯被拖落马,他原本还死死抱着安西藏印,却被张长胤的刀砍得招架不住,最后弃印躲避。
最后一刀重重劈下,被绳网罩住的韦庭祯避无可避!
“当——”
刀刃生生砍在石面,火星四溅,原来那马受惊狂奔,恰好带走了绳网和韦庭祯。
“驾——”
韦庭祯喊得撕心裂肺,因为刀尖正好剁在了他的裆部!
痛不欲生,鲜血直流!
捡起安西藏印的张长胤没有片刻滞留,翻回泥墙后带着姜暮烟和天杀返回积香寺,当他赶至前殿,见长安郎安然无恙心宽不少。
伤重不起的几名僧道靠在柱边,只剩红莲持双剑血战,外面大婢和青龙正在交手,张居真已然拄剑不动。
“他……”
“先生已经回长安了。”长安郎平静道。
张长胤一时伤感,回忆起与张居真从龙首山下一路走来,这个时不时会脸红的前辈,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说,很多事要做,可惜都随着这个背影戛然而止了。
来不及泛滥伤感,张长胤先替红莲杀掉最后一名御卫。
“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你先带长安郎走!”
红莲双手虽紧握长剑,手臂却已无力耷拉,他已经力拼七八个御卫,僧袍破损,满身血污如风中残烛。
张长胤直接留给了红莲一个背影。
他猛吸小药瓶中的曼陀罗花香,整个人瞬间陷入狂热,贴过大婢照着青龙的胸口就是一刀。
虽猝不及防,但青龙的龙爪还是抓住了刀身,左手一掌轰向张长胤的胸口。
此时的张长胤腾在空中无法闪躲,幸好大婢将他推开,但自身迎上了青龙这雷霆一掌。
在张长胤眼中几近无敌的阿姐,此时如断线的风筝被轰飞,落地后口吐鲜血。
此隙,青龙歪头盯向这个假冒御卫的人,能让朱雀舍命护着,想必身份非同一般,他的神色变得玩味起来。
其实张居真虽不敌,但也给他留下了不少剑伤,尤其是脖子上的一道大口子,若再近寸馀,就能将其毙命了。
左臂也被大婢的血刃划得血肉模糊,这会功夫地上就滴满了血。
但他的气势未减,强如妖邪。
“你是何人?”
“杀你的人。”
青龙开始冷笑,然后狂笑,笑眼前之人的大言不惭,但寺门猛然“嘭——”的一声,盖过了他的笑声。
门后的这些御卫心头大紧。
“嘭——”
有人在撞门,这力道简直非人。
青龙扭头盯了一眼寺门,冷道:“就凭他?”
然后回头看向大婢等人,再冷道:“还是她?”
最后狞笑着朝张长胤问道:“还是凭你自己?”
嘲讽声回荡在院内,但青龙看不到的,是此刻寺外的大局。
北面的御卫已经被全诛,街尽头的元嗣血甲如浸,他植槊于地,抱起受伤挨墙的龙观音,将她送上自己的战马。
然后一手持槊,一手牵马,带着龙观音走向残存的龙影。
南面的街巷更加惨烈,复唐义士与御卫几乎同归于尽,黑白杀将背靠背瘫坐在地,若不是心底对李京观的那口怒气,他们怕是撑不到这个地步了。
东面的战场就不能用惨烈来形容了,横七竖八全是残体断肢,血水淌满了大地,厅子都不愧是后梁第一雄军,硬生生拼掉了四百馀河陇联军,同时还啃掉了黑死旗十几人!
马伯安丢掉兜鍪,气喘吁吁环顾四下,面对如此惨胜,至今才经大战的他手脚颤斗,看着身边稀稀拉拉的城卫,那些天橐城和阿史那家的兵马几乎全没。
“监官!”
他在死人堆里找寻论福安,方才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他!
“嘭——”
当李京观第三次撞门,声响尤如阵前擂鼓,激发起张长胤汹涌的战意,他相信四面的人马一定能合围过来,这是信念!
对局到了这个份上,只有谁撑住,谁才能是赢家!
“就凭这里是河陇,老子的地盘!”
张长胤尽情释放体内的狂躁,对着青龙就是无休止砍杀。
大婢正要上前,却被长安郎喊住:“阿姐,把木盒抢回来!”
大婢瞬间明白了长安郎的意图,只道:“护法,少主交给你了!”
红莲正在大口喘息,声如破风箱,他虽如风中残烛,但就算燃尽也要接下这托付!
遂鲸吸一口,暴起体内仅存精气,凶喝着冲了上去。
大婢先佯攻青龙,然后撇下他直奔寺门,那边还守着十几名御卫,她只心存一念,那就是抢回木盒,哪怕死于乱刀!
可正如长安郎所言,张长胤在改变所有人的命运,同时在扭转一切命数。
“嘭——”
李京观就那么机缘巧合地撞开了寺门,古旧的门顶上震落不少泥灰,在扬尘中他的身形如塔,若是穿着他的玄甲就更威武。
“李京观!”
大婢什么也没说,用行动告诉他抢夺木盒。
入内的李京观心领神会,陌刀横扫一片,将抱着木盒的御卫逼向大婢,落空的陌刀重重斩进守门的天王石象。
那些御卫也看出了大婢的意图,纷纷来援。
好在有李京观的合力,大婢将两把血刃也用到了杀人的极致,她不敢有多一息的耽搁,因为青龙随时会杀了张长胤。
果然,红莲虽拖住了片刻,但他自己也被青龙擒在了身前,下一瞬就要被拧断脖子!
三危山护法也是极狠,双手反握自己的长柄剑,准备贯穿自己身体的同时贯穿青龙!
张长胤也从侧面急急劈刀,电光火石间,青龙选择了避开!
红莲彻底无力躺倒。
一起倒翻的还有天王石象,如此沉重巨物竟被李京观推倒,砸开了一众御卫,大婢在尘土飞扬中杀死了抱盒的御卫。
见状的长安郎开始跑向青龙,并对张长胤大喊道:“走!”
木盒在空中划过弧线,被长安郎精准地接住!
时光变得冗长滞缓,张长胤面色变得沉重,却又选择了相信,他拖着红莲狂奔向前殿!
“青龙,来杀我啊!”长安郎尽显帝王之气。
这么多年苦苦追杀的李唐遗孤就在眼前,青龙欲夺下木盒擒住长安郎,却意想不到木盒之内暗藏玄机!
机关触发,里面大量白磷爆燃出巨量的赤烟。
远处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团赤烟,尤其是龙观音,她知道成功了!
馀烟被狂风灌向寺门,那里的御卫吸入后陷入幻觉,精神崩溃。
大婢和李京观逃出寺门后躲在了院墙两侧。
裴悯和冉胜更是骑马远离。
赤烟在前院内渐渐消散,但还是如薄雾般弥漫。
“哈哈!”
长安郎佝偻着朝张长胤走来,他的头发和衣物被烧焦,脸上还熏着幻烟,但并没有陷入幻觉。
“这都毒不死你!”张长胤松了口气,笑骂道。
可欣喜没多久,烟雾中显现出青龙的身影,看样子并没有致幻。
“呵呵呵……”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龙家的东西对我没用,因为我也姓龙!”
长安郎只觉背后发寒,幸得张长胤狂奔至身前,将他猛力甩向前殿,然后他自己冲向了青龙。
可眼下的青龙变得更加凶猛,张长胤的绣刀都被拧成了麻花,整个人被狠狠按在了地上。
“我终于认出你是谁了!”
“没想到朱雀偷偷生下了你,那张承奉为什么不来报仇?”
“为什么?”
就在青龙自言自语间,得知隐情的张长胤也失了神,放弃屏气的他大口吸入幻烟。
随着青龙的这些话,沉睡于他脑海深处的记忆浮现,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闻到曼陀罗花香就发狂了!
并不是因为姨娘身上的曼陀罗花香!
而是幼时亲眼目睹了阿娘被杀,闻到了青龙身上的曼陀罗花香!
他那时就被阿娘藏在假山中,就看到了眼前这双眼睛!
“杀!”
张长胤已被幻烟催至面如凶兽,他双手钳住青龙的右臂,力量竟有碾压之势!
青龙引以为傲的右手龙爪,竟要被活生生拧断!
在难以置信之际,大婢和李京观屏气而来。
青龙虽挣脱,但双臂已几近半废。
大婢的血刃开始在青龙身上放血,李京观则与其比拼肉体之力!
“你以为你是张承奉么!”
青龙还在狂傲,但强弩之末的他已力有不及。
最后一手被李京观擒住,一手被大婢的血刃扎住。
张长胤从张居真手中接过巨剑,直穿青龙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