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塔寺的动静引来了夜罗朱邪的人马,还有仆骨花脱的人马。
可惜没留一个活口,骑在马上的夜罗朱邪看着地上的尸体,对站着的马伯安教训道:“既然是曹家的贼人,你就不要拿回去审问?”
马伯安现在也算是张长胤船上的人,但明哲保身依然是本能,马上将矛头推给论福安,义正言辞道:“下官只是奉命办事,监官怎么说,我等怎么做。”
夜罗朱邪立即凶狠地盯向论福安,他对吐蕃贵族这个身份并没有歧视,只因论福安是仆骨家的走狗,所以难免恨屋及乌。
“论监官,这可不象是你的行事。”
在夜罗朱邪的眼中,这个吐蕃贵族聪明狡猾。
论福安真想再把矛头推给张长胤,但也只敢在心里有刹那的妄想,他转动脑子正要为自己辩解,不料远处的仆骨花脱叫嚷道:“这只吐蕃狗是我仆骨家的,轮不到你们夜罗家来管!”
随着仆骨花脱大摇大摆催马上前,夜罗朱邪不悦道:“锁阳城的监官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仆骨家来管了?叶护都无权过问,何况你连叶护都不是!”
“石山的事能管,这里的事也就能管,本特勤姓仆骨,这就够压你夜罗家一辈子!”仆骨花脱狂妄道。
张长胤坐在马车内松了口气,要是让夜罗朱邪查下去,迦塔寺内的金子就有被发现的风险,得亏这仆骨花脱也跟来了,只要让这两拨人闹起来,视线就能被转移了。
论福安也没让张长胤失望,他先老实地向仆骨花脱禀告道:“特勤,我等在城内发现五马寺出了大事,里面的僧人都死光了,经查是与迦塔寺有关,所以下官命马都尉带人来此追查,不料这里逆贼众多,城卫们以死相搏,才将他们杀尽!”
仆骨花脱甚是得意,因为论福安身为锁阳城的监官,却向没有官职的自己禀报,这无疑是打了夜罗朱邪一耳光,此时他用眼神夸赞论福安,称他不愧是自己家养的好狗。
“那怎么不留活口?”仆骨花脱学着夜罗朱邪重新问了一遍。
“曹家逆贼潜藏在锁阳城定是不怀好意,但有我回鹘勇士镇守,他们能兴起什么风浪!”论福安说得喜笑颜开。
随后他偷偷凑近仆骨花脱,小声道:“小叶护,咱们叶护说了,曹家越闹越好!现在最好让夜罗家的人滚!”
仆骨花脱最喜别人尊称他为小叶护,一听之下耳朵根已软,此时又听这还是仆骨不赦斤的意思,加之他也清楚贵族们迫切想征讨沙州,顿时志得意满道:“本特勤知道了!”
“夜罗朱邪!你听清了没?难道你们夜罗家那么没胆,还怕了曹家逆贼不成?”
面对仆骨花脱的挑衅,夜罗朱邪并没有乱了方寸,他情知曹家逆贼已死再无转寰,留在这也仅是徒增与仆骨家的恩怨,这个节骨眼上不宜与甘州的贵族交恶,一切也是为了部族考虑,最后他带着人马悻然离场。
仆骨花脱目送走了夜罗朱邪,他转而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马车,越过论福安径直催马过去。
马伯安的城卫不敢阻挡,而张戬等护卫骑在马上纹丝不动,惹来仆骨花脱的扈从出枪赶开。
两方人马之间火药味十足,还是论福安挺着肚子赶来规劝,嘴上虽在责骂张家护卫,实则是替他们解围。
仆骨花脱两眼扫过新上任的押衙元嗣,还有满身是血的红莲,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大婢身上。
那日初到锁阳城,仆骨不赦斤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打量大婢,看来父子俩一样的德性。
好在仆骨不赦斤钟情于人妇,后来并没有对大婢有非分之想,谁知今日仆骨花脱明显露出了垂涎之色。
“论福安,今晚把她带到锁阳楼!”仆骨花脱用马鞭指着大婢说道。
论福安眉头大皱,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张长胤从车厢内冒了出来,有几分傻又有几分认真的朝仆骨花脱说道:“她是我的!”
连手握兵权的夜罗朱邪都得忍气吞身,一个张家傻儿怎敢放肆?仆骨花脱骑马晃到张长胤身侧,冷不丁一鞭子抽过去,顿时张长胤的脸上皮开肉绽!
“把他丢地上!”
随着仆骨花脱一声令下,两个扈从立即将张长胤拽到地上,然后一脚踢翻在地。
要是将迦塔寺的大门一关,在场的回鹘人可以死的干干净净,但只要张长胤不吱声,没人敢动。
两人眼神对视,张长胤忽微微一笑,这样惹得仆骨花脱怒火骤起,跳下马就对着张长胤抽鞭子,嘴上叫骂道:“你倒是命大!没人敢抢我的东西,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
大婢和红莲已经杀气毕露,尤其是刚杀完人的红莲,手指关节在难以压抑地抽动。
仆骨花脱已经抽出了黄金战刀,刀尖抵在了张长胤的喉咙,但他没有看到想要的恐惧和求饶,只有眼神上的漠视。
论福安伸手拉住仆骨花脱,急劝道:“小叶护别动气,这些汉狗现在有天神庇护,阿旗达干他们就是这么死的,小叶护你要小心!”
“小心?!”仆骨花脱像只疯狗,咬着牙道:“回鹘是我们仆骨家的回鹘,天神也是我们的天神,他算什么东西?!”
“他确实不算什么东西,但现在叶护已经要对付夜罗家,小叶护你千万忍住!”论福安不得不搬出仆骨不赦斤,这仆骨花脱对谁都象疯狗,唯独在仆骨不赦斤面前夹着尾巴做人。
“哼!”仆骨花脱一脚踢翻张长胤,收刀后再对着论福安的脸一鞭子。
当两拨回鹘人悉数回城,马伯安也将大部分城卫遣返,此时留在迦塔寺内的都是自己人,张长胤也终于不用装傻了。
大婢替他擦拭脸上的伤口,狠声道:“就该那夜把他也杀了。”
张长胤平淡道:“他还不能死,你们看,今日他还帮了我们。”
“那他还想杀了你!”大婢不认同道。
张长胤微微一笑,毫不担心道:“他们父子真要想杀我,何必要挑在我们去归煌窟,凡虚张声势者,都色厉内荏,他们父子俩啊,即想仗势欺人,又怕被夜罗家收拾!”
“毕竟仆骨不赦斤他不傻,最舒坦的是待在甘州的贵族,他们父子可不能成了过河卒!”
论福安满脸佩服,因为仆骨不赦斤正如张长胤所言,此人只想在贵族和夜罗家之间占到最大的好处。
“论兄,城中可用归义军还有八十三人,你让五十人以城卫身份留在迦塔寺,其馀人等调入元押衙麾下!”
“喏!”
“马都尉,今日你先调五十城卫留守迦塔寺,记住,要信得过的人!”
“喏!”
“护法,迦塔寺往后有你坐镇,这些时日你先养伤。”
“喏!”
安排完这些的张长胤起身上车,对着论福安笑道:“论兄,今夜就看你的了。”
入夜后的叶护府灯火辉煌,这里也是前锁阳城主的府邸,书房内仆骨不赦斤披着毛毯神色萎靡,连他纹成猩红的嘴唇也黯淡了不少。
几日前他以为张长胤必死无疑,所以欢喜之馀去找了噶尔措珍,两人在大雪之下放纵,这才惹上了风寒。
“叶护,人到了。”仆人站在书房外通报。
“让他们进来。”仆骨不赦斤抬起头,顿时一阵头痛欲裂,心里暗自告诫该节欲了。
不一会儿论福安和马伯安走了进来,两人行礼下跪,论福安的神态自然,但一旁的马伯安终究有些紧张。
“听说今日杀了不少曹家的逆贼?”仆骨不赦斤阴鸷地盯着二人。
论福安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但表情还是显得很猝不及防,老实道:“说来也巧,那巡检尉迟盖死了,我与马都尉一查发现五马寺有异,带人闯进去发现空无一人,所有僧人都死在了古井中,然后就查到了迦塔寺,没想到里面藏了那么多曹家逆贼!”
“多亏了马都尉和城卫们勇猛,将那些逆贼当场格杀!”
仆骨不赦斤根本不在乎曹家逆贼,见话已说到这了,立即对着马伯安冷道:“马都尉自然勇猛,不然怎么能护张家傻儿周全!”
论福安接下来就不准备接话了,他眼神瞟向马伯安,该怎么回答张长胤已经教过他们,所以在他看来并无难度。
“叶护谬赞!”马伯安接过话来,又道:“那日天橐城的人杀来,幸亏遇上了逃散的归义军,这才逃过一命,不然下官早就死透了。”
“恩?”
仆骨不赦斤浑身一激灵,他没想到马伯安会如实说来,而且是这么毫无顾忌,书房内的气氛顿时凝滞,一股杀意从他的两眼透出,他得确定两件事!
可还没等仆骨不赦斤开口,马伯安自顾自继续道:“慕容归寿说奉的是叶护的命令。”
“他敢这么说?”
仆骨不赦斤又惊又怒,他让慕容归寿秘密行事,这汉狗怎敢示之于人!
“马都尉,你信么?”
这句问话等同于将一把刀架在了马伯安的脖子上。
谁料马伯安敛着目光回答道:“信!”
三个人除了呼吸都没再吭声,论福安自认对仆骨不赦斤十分了解,此人的阴险狡诈在回鹘人中堪称翘楚,而张长胤为他们准备的说辞也天衣无缝,但他还是有些不安,就怕张长胤还是不够了解仆骨不赦斤。
马伯安继续道:“叶护在瓜州有大志向,慕容归寿何来行事的胆量,叶护要杀的是州使,下官能活是下官的造化,但下官往后愿为叶护驱使!”
“归煌窟的事没人会说出去,也不敢说出去,州使身边那些人更加不敢,叶护大可放心!”
这番话让仆骨不赦斤很受用,他沉吟片刻后疑问道:“你说遇上了归义军?他们出手救了你们,难道那傻儿和他们有……”
“是李京观!”马伯安直呼其名。
“他还没死?”仆骨不赦斤倒吸一口凉气,李京观是除张承奉之外最令回鹘人忌惮的战将。
“没死!不过他说救了州使就当还了恩情,往后与张家最无瓜葛!说是要去投靠于阗!”马伯安也开始表演起神色,让仆骨不赦斤信以为真。
“他也只能去于阗了,人算不如天算啊!”仆骨不赦斤当然是在可惜没杀了张长胤。
“叶护,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啊!”论福安又开始登台唱戏。
哪知仆骨不赦斤先骂道:“别吐什么听不懂的汉话!”
已经唱完收工的马伯安幸灾乐祸,论福安尴尬一笑,只好解释道:“叶护,你杀那傻儿也是为了扰乱瓜州,但下官想到了一策,可让曹家狗急跳墙!”
“你说!”
论福安笑着脸没继续说,用眼角馀光示意马伯安在场不便多说。
“马都尉都已经坦诚相待,往后就是自己人了。”仆骨不赦斤嘴角习惯性扯起了弧度,他内心的真实写照是,马伯安能用最好,不能用随时可以杀。
论福安这么做当然是有用意,此时也当然达到了目的,他这就将计谋细细道来:“眼下瓜沙两州的交界有归义残军,我们不如派人假扮,劫掠行商,彻底断了丝路南线!”
“没了商税,沙州曹家定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曹家的人护送商队,我们继续劫掠,直到把局势越闹越大!到时候夜罗家再想怀柔,也无济于事了!”
“或许到时候连于阗也卷了进来,那王汗的大业就指日可待!”
仆骨不赦斤细细揣摩,他的风寒似乎都好了,猛然肩头震开毛毯,对论福安大赞道:“本王真是小看你了,让你当个监官真是屈才了!”
不过谨慎如他瞬间意识到了一点,立即尤豫道:“但这样会得罪了那些粟特商会的萨保!”
论福安笑眯眯地煽动道:“叶护在锁阳城什么也没做,与叶护何干?”
这句话最合仆骨不赦斤的心意,也让他放下了所有顾虑,并且让他想到了绝妙之处,脱口而出道:“那就拉药逻咄进来,给他吃口肉,做我们的替死鬼!”
“论福安,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办好了让你做都督!”
“是!”
论福安笑得意味深长,仆骨不赦斤果然阴狠,不仅要让药逻咄做替死鬼,还要让他也一起做替死鬼!
不过他更佩服张长胤,因为一切都被他算准了,包括让仆骨不赦斤亲口提到药逻咄!
论福安和马伯安对了个眼,两人今夜算是不辱使命,一个有了仆骨不赦斤的默许,在锁阳城更加手眼通天,一个得到了仆骨不赦斤的信任,可以招揽更多城卫行事。
“叶护,还有一事。”
“讲!”
“既然要办大事,是不是让特勤不要与夜罗家再交恶了,今日他还非要强抢州使身边的婢女,下官恐节外生枝!”
“废物!”
仆骨不赦斤大骂后又道:“要不是夜罗达干忌惮本王,他早就死在锁阳楼了!”
论福安表情一惊,从这番话来看,仆骨不赦斤似乎不信天神惩罚。
仆骨不赦斤也看出了论福安的疑惑,他扯开两边嘴角,板起脸冷道:“近来有不少龙家的人在锁阳城,就在昨夜,夜罗达干还面见了龙观音!”
“哼!夜罗家竟然也会用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龙家的幻烟我还是略知一二,只要别太过分,本王大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论福安和马伯安退出了书房,两人小心穿过叶护府,直到出了大门才在牵马时小声细语。
“监官,那些扈从是不是州使杀的?”
论福安也没有藏着掖着,脸上带着自豪道:“自然,少主手段真是高明啊,让仆骨不赦斤怀疑到了龙家和夜罗家头上,做事真是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马伯安不是完全能听懂,但也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时间对张长胤那是打心底的佩服,上马后远眺锁阳楼方向,思索道:“州使是不是已经动手了?”
在锁阳楼的顶层,仆骨花脱已经吞药行乐,仰躺在大床上精神恍惚,那些胡姬已经离开房间,外面守着十几个披甲扈从。
戴着傩面的天机落在窗台,随后悄无声息地翻入房内,紧随其后的是天暴,他的肩头扛着一捆粗绳,两人小心摸到了床边。
仆骨花脱哪里还有知觉,被天机一拳打晕。
一辆马车在夜色中疾驰,驾车的安怛罗掏出了令牌,看守北门的回鹘人看了几眼后放行,之后马车一路狂奔到了迦塔寺。
寺内站着五十个陌生面孔,他们大多是藏在大昭愿寺后山的归义军,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卒,如今已经穿上了城卫甲,在他们中间停着一辆马车,张长胤从车厢内走了出来。
白天被抽的鞭痕还赫然在目!
“少主,人带来了!”
安怛罗跳下马车,天机和天暴也从车厢内钻出,天暴还扛着昏迷不醒的仆骨花脱,顺手就将他扔在地上。
仆骨花脱落地后苏醒过来,但因为体内的药效尚存,他的神智没有完全清醒,嘴角还流着口涎。
天机拿来一副回鹘都督的铁甲给仆骨花脱穿上,顺带丢给他一把战刀,最后一桶冰冷刺骨的水浇在他头顶。
彻底清醒的仆骨花脱瞳孔紧缩,他扫过眼前的归义军,最后盯向站在眼前的张长胤。
“仆骨花脱。”张长胤微微一笑。
“是你!”仆骨花脱精气倒是足,拿刀起身就想砍,毫不畏惧地叫嚣道:“傻儿,你想杀我?你有这个胆么?!”
张长胤没搭理这条回鹘疯狗,自顾自要来横刀,然后从大婢手中接过一个小药瓶,对着它深吸一口,里面是大婢特制的曼陀罗香。
“我是叶护之子!你们谁敢杀我,我先杀了你!”
仆骨花脱提刀就朝张长胤杀来,眼神既兴奋又疯癫,但他在月夜下看到了一张比他更凶的脸!
已经闻了曼陀罗香的张长胤同样提刀就冲,凶兽对疯狗,气势就碾压对方!
两把刀以最狂野的方式互砍,保留几分神智的张长胤一刀重过一刀,还能招架两刀的仆骨花脱再也支撑不住,虎口都被震裂!
在力量和速度面前,一切刀法都成了笑话。
围观的归义军也是初见张家少主的凶悍,但也没太多震惊,毕竟这是张承奉的儿子!
脱刀后的仆骨花脱神色骇然,他无法接受张长胤的恐怖战力,但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恐怖战力,最冲击他内心的是,这是一个傻儿该有的恐怖战力么?
加之吞药后的脑子本就不好使,这一刹那他彻底傻眼了。
反观张长胤从始至终用的都是刀背,这时开始狂砍向仆骨花脱,将他身上的精良铁甲砍的支离破碎。
要是换作刀刃,仆骨花脱应该碎成几块了。
张长胤单手转动刀身,最后一刀终于用刀刃猛力横砍,这是要将仆骨花脱枭首!
可亲身体验了一把生死的仆骨花脱毫发无损,因为刀尖只是贴着他的喉咙而过。
被杀懵了的仆骨花脱站在原地未动,就被张长胤踢飞出数丈之远,那里正好立着一个十字木架。
天机和天暴将他拖起来绑在木架上,然后天机从地上捡起一条粗麻绳,一头已经打了个绳结。
可怜仆骨花脱还在低头呕血,就见天机将麻绳打结的一头浸水,吸足盐水后甩了几下,最后将它捶向仆骨花脱的两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