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围城第三十日。
狂风如刀,卷着黑水河特有的咸腥,刮过君临高耸的城墙。
天空是铅灰色的,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营火星星点点,炊烟袅袅,与城内死气沉沉的景象形成刺目的对比。
连日来,蓝礼的投石机并未投射巨石,而是抛入城内一个个鼓囊囊的亚麻布袋。
袋子在半空中破裂,金黄的麦粒、粗糙的黑面包块、甚至晒干的咸鱼如同神赐的甘霖般洒落。
每一次投射,都伴随着城内山呼海啸般的疯狂。
饥饿的民众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从肮脏的陋巷中涌出,在泥泞和污秽中翻滚撕抢。
为了几粒麦子,他们可以打得头破血流,甚至将利齿嵌入同伴的皮肉。
提利昂亲眼看到一个干瘦如柴的老妇,为了一块巴掌大的黑面包,被几个壮汉活活踩死。
但更致命的,是那些混在粮食里的东西。
每一袋粮食中,都夹杂着羊皮纸卷,上面用粗劣但煽动人心的言辞书写着:“兰尼斯特宁愿看着你们饿死,也不愿开仓放粮!”
“君临的粮仓被瑟曦王后用来喂她的狗了,而你们的孩子们在啃泥巴!”
“乔佛里国王每天都在红堡里享用烤孔雀和蜜酒!”
“蓝礼陛下才是仁慈的君主,他送来粮食,救你们于水火,推翻狮子,迎接雄鹿,打开城门!”
这些纸片随着争夺粮食的狂潮,迅速在绝望的民众心中扎根蔓延。
提利昂能看到,那些抢到粮食的人,在狼吞虎咽的同时,眼中燃烧的不再仅仅是饥饿的绿光,还有对兰尼斯特刻骨的仇恨。
“首相大人!”
一个金袍子军官气喘吁吁地跑上城楼,头盔歪斜,脸上带着惊惶。
“跳蚤窝那边,暴民聚集起来了,他们喊着狮子吃人”,要面包,不要狮子”,还——还打出了蓝礼的旗号!”
提利昂的心沉到了谷底。
蓝礼这手攻心之毒,远胜十万大军直接攻城。
红堡,首相塔议事厅。
派席尔大学士率先打破了沉默,笑容谄媚:“提利昂大人,蓝礼进攻君临的手段这么毒辣,给饥民发粮食,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派席尔身上。
老学士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声音也弱了下去:“呃——我是说——他的手段——
太——太卑鄙了——”
“是啊,太卑鄙了。”
提利昂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卑鄙到只用了一点粮食,就让君临几十万饿疯了的忠民”恨不得生吃我们兰尼斯特的肉,派席尔大学士,您觉得我们现在是该谴责蓝礼卑鄙,还是该想想怎么保住我们自己的脑袋?”
派席尔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嗫嚅着说不出话。
“波隆!”
提利昂不再看他,厉声喝道。
抱着膀子靠在门边的佣兵队长懒洋洋地站直身体:“在,大人。”
提利昂高声道:“带上所有能调动的金袍子,立刻去那些粮食投掷点!把剩下的、还没被抢走的粮食袋子,全部给我收缴回来,一张纸片都不准留,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他必须掐断这仇恨的源头,哪怕是用更血腥的手段。
“是!”
波隆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转身大步离去。
就在这时,议事厅的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浑身浴血、盔甲破损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调:“大——大人!不好了!贝勒大圣堂——被——被暴民攻破了!”
“什么?!”
提利昂猛地站起。
“那些——那些拿到粮食和传单的暴民——被一个叫大麻雀”的修士煽动起来了!”
传令兵喘着粗气,脸上满是血污和惊恐:“他——他说诸神降怒于君临,是因为国王和王后,触犯神怒,说教会的神职人员囤积粮食,见死不救,是伪信者,他们——他们象疯了一样冲进大圣堂,见人就杀,连——连总主教都被拖出来——
活活打死了,他们——他们在吃人,吃那些修士的肉!”
议事厅内死一般寂静,连小指头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
派席尔大学士更是吓得瘫软在地,裤裆处一片濡湿。
吃人!
诸神在上!
君临——这座骄傲的七国之都,在饥饿和仇恨的催化下,已经彻底滑向了疯狂的深渊!
派席尔瘫在地上,突然想起了什么,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大——
大人——这——这是今早——泰温公爵的渡鸦送来的密信——我——我还没来得及呈报——”
提利昂一把抢过,迅速扫视。
泰温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泰温从暮谷镇调来了船只,在红堡临海的那一面接他们,让他们再坚持十天就撤退。
泰温要放弃君临!
提利昂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父亲既然敢放弃君临,必然是有了办法。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父亲命令我们撤退。”
提利昂的声音异常平静:“到时候,暮谷镇的船会来接应,瑟曦、托曼、我们——都走。”
第十日凌晨,海面缓缓驶来了船只。
可提利昂的高兴还未持续多久,就收到了噩耗。
提利昂的预感成了现实,甚至更快。
波隆的金袍子早已弹压不住城内此起彼伏的暴动。
饥饿和仇恨如同野火燎原。
当提利昂不得不将红堡内最后的兰尼斯特亲兵全部调上城墙,试图维持发发可危的防线时,城内彻底失控了。
以贝勒大圣堂为起点,暴动的狂潮席卷了丝绸街、跳蚤窝、甚至临近的贵族区。
那个名为“大麻雀”的修士成为了暴民的精神领袖。
他高举着一根简陋的七芒星木杖,声音嘶哑却充满魔力:“看哪!诸神的殿堂已被伪信者的鲜血洗净,但这还不够,真正的罪魁祸首,那篡夺王位的杂种,那吸食民脂民膏的狮群,还盘踞在红堡之中,是他们招致了神罚,是他们带来了饥荒,是他们让君临变成了地狱!”
“拿起你们能找到的任何武器,石头、木棍、菜刀,跟我走,去红堡,把那个杂种国王拖出来,让他在诸神面前接受审判,用他的血,平息诸神的怒火,用他的肉,填饱你们饥饿的肚肠,冲啊!为了诸神!为了活命!”
“冲啊!抓住杂种国王!”
“杀了他!用他的血祭神!”
“吃狮子的肉!”
山呼海啸般的狂吼裹挟着十数万因饥饿和仇恨而彻底癫狂的暴民,向着红堡汹涌而去。
他们砸烂了沿途的店铺,焚烧着一切代表财富和权力的像征,任何试图阻拦的人都被瞬间淹没。
红堡,王座厅。
铁王座狰狞的轮廓在日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厅内一片混乱。
御前重臣们聚集在一起,脸上都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只剩下惊惶。
震天的喊杀声、撞击声、惨叫声如同潮水般从紧闭的门外传来,越来越近。
整个红堡都在暴民的冲击下颤斗!
“他们——他们冲破了大门!”
一个浑身是血的侍卫撞开王座厅的大门,嘶声喊道:“守不住了!陛下!首相大人!快走!”
“走?”
他穿着华丽的铠甲,脸上涨得通红。
他拔出腰间的佩剑,从铁王座一步步地走下,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刺耳:“我是国王!
安达尔人、洛伊拿人和先民的国王!七国统治者!我绝不逃跑!绝不!金袍子呢?我的卫队呢?杀光他们!把这些下贱的蛆虫统统杀光!我要把他们的头都插在枪尖上,插满君临的城墙!”
他的咆哮在巨大的厅堂里回荡,却显得如此空洞。
回应他的,是门外更加狂暴的撞击声。
沉重的橡木门栓在巨大的力量下扭曲变形。
“你这个白痴!”
提利昂再也忍不住,对着王座上的外甥怒吼:“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他们会把你撕成碎片,立刻跟我走,还有一线生机!”
“闭嘴!你这恶心的侏儒!”
乔佛里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眼睛因暴怒而圆睁,剑尖转向提利昂:“你想让我象丧家之犬一样逃跑?休想!我是国王!我要——”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王座厅那扇巨大橡木门,在无数暴民疯狂的撞击下,轰然向内倒塌。
烟尘弥漫,木屑纷飞。
汹涌的人潮瞬间涌入!
他们衣衫槛褛,面黄肌瘦,眼中燃烧着饥饿、仇恨和毁灭一切的疯狂火焰。
冲在最前面的暴民,手里还抓着血淋淋的、不知属于哪个守卫的残肢断臂、
“抓住他!那个杂种国王!”
“金头发的杂种!”
“把他拖出来!审判他!”
无数双赤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大厅中央,那个如同受惊小兽般僵立着的金发少年。
乔佛里脸上的暴怒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