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死于话多,皆因压抑太久了倾诉欲太强。
朱由检可没有这个毛病。
面子有什么用,里子才是最实际的!
他巴不得所有人都把自己当成无害的天山白莲花,好躲在安全局域捞取所有好处,怎么可能承认是自己谋算魏忠贤。
侍立在旁的那些太监们,也都觉得皇帝说得有理。
要不是你魏忠贤心怀鬼胎,欺陛下年轻,妄图勾结外廷,又何止被外廷反噬?
即便魏忠贤犯下诛九族的重罪,陛下仍然顾念先帝旧情,格外开恩给魏忠贤一个体面,真乃仁德圣君也!
能够服侍这样仁德敦厚的皇帝,实在自己这些身体不全之人的福气。
魏忠贤被驳得哑口无言。
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求来的。
皇帝还送了自己一个执行先帝秘策,击杀敌酋的天功。
可即便那样,自己依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难道真是咱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咱家自取灭亡?
他细细回忆这几天的一切,终归找不到皇帝谋算自己的任何证据,于是又陷入莫可名状的自我怀疑之中。
良久,魏忠贤终于回过神来。
事到如今,是不是皇帝亲自谋算的自己已经不重要了。
就算确定是皇帝谋算自己,又能如何?
自己层次相差太远,从头到尾都看不出来皇帝是如何谋算自己的——这,才是少年天子最可怕之处。
天启爷需要自己来制衡文官,看来以这位天子的手段,根本不需要自己这等阉人来对抗外廷,他自己就能把那帮文官玩弄于鼓掌之间!
魏忠贤内心悲凉,彻底服输。
甚至,他还有心情想到,东林党以为斗倒了自己就能重新掌权,却不知道他们将面对的是怎样的可怕帝王!
自己先行一步,在下面等他们!
魏忠贤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在清明中带着深深的内疚与疑惑。
他看着朱由检,缓缓道:“陛下,老奴……遵旨。”
“家产,全数奉上。名单,老奴会写。”
“只求陛下——容老奴走得体面,容老奴家族留下一丝血脉。”
朱由检静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朕,一言九鼎。写好之后,朕再来看你。”
其实,以魏忠贤之罪,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可是,如果直接处死,那么魏忠贤的家产,便全靠大臣抄家后再来报数。
他们报多少,便是能查抄到多少。
而这,就是大明抄家最令人无语的地方。
历史上,崇祯抄没魏忠贤、周延儒等权臣家产时,执行官员和地方势力层层截留,真正上交国库和内帑的,史料记载“十不存一”。。
作为权倾朝野、以贪贿之名流传数百年的九千岁,所贪银两家产,就这么一丁点,说出来谁信?
这哪里是“十不存一”,特么的是“百不存一”好吧!
朱由检不可能象周星驰演的韦小宝那样,现场吓唬多隆把刻意隐瞒的财产全部吐出来。
高文彩虽然是全家殉国的大明忠臣,但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也很难保证他不伸手。
就算他自己不伸手,也不一定能管得住别人不伸手。
毕竟,人性,是最不能承受考验的东西。
朱由检不想高文彩这个忠臣,也变成一个神憎鬼厌的贪污犯。
所谓严管即厚爱,莫过如是。
等抄没家产入了内帑,再赏赐他和一应执行人员即可。
听了朱由检的话,魏忠贤笑了,那笑容竟有几分释然。
他挣扎着下床,颤巍巍地跪好,向朱由检行了人生中最后一个大礼:
“老奴……有罪!老奴……谢陛下恩典。”
“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毕,魏忠贤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用最温和的语言,以最狠辣的手段株连九族的——少年天子。
朱由检站在原地,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九千岁,此刻象一尊泥塑般跪在那里。
他没有说话。
只是转身,对高文彩轻轻点了点头:“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泄密者,族诸!”
“臣,遵旨!”高文彩跪下领旨。
其他太监也都连忙俯首跪下:“奴婢遵旨!”
朱由检不再理会他们,直接摆驾慈庆宫。
穿越过来已经三天,是时候去见一见这位以艳丽名流青史的皇嫂。
非是觊觎皇嫂的美色,而是她身边,还有颗定时炸弹,该处理了。
带皇帝离开,高文彩才站起来,上前一步,冷声道:“魏公公,请吧!”
魏忠贤艰难地站起身,缓缓回到床榻上。
他的背影佝偻,脚步蹒跚,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魏忠贤不识字,高文彩非常贴心地安排了两个文书。
把魏忠贤的口述,把他的全副身家和团伙名单,魏忠贤估算的客氏、魏良卿名目,以及九族富户的家产书写成册。
接下来,他们将要按照书册,将魏忠贤与客氏、魏良卿及其九族的家产,充入日见空虚的皇帝内帑。
魏忠贤的名单,也将为清洗朝堂提供最精准的刀。
而少年天子——
依然是那个顾念先帝旧情、迫于“公论”不得不处置权阉的仁厚之君。
是那个在最后时刻,仍给旧臣一线生机、保全其家族香火的圣明天子。
所有的好处,朱由检都得了。
所有的恶名,都有人背了。
这,才是正确的皇帝打开方式。
这,才是真正的老板隐身之术。
在魏忠贤绞尽脑汁,交代一切事项之时,数百里之外的山东淄川毕氏老宅,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毕氏老宅青砖灰瓦,透着山东大户人家特有的敦实与肃穆。
天启七年罢官归里后,毕自严便在此处,过着看似闲适、实则心弦未松的乡居生活。
书房窗下,年过五旬的毕自严正执笔校勘他历年所撰的《度支奏议》与《漕运厘议》手稿。
“老爷,老爷!”老仆仓促的声音在廊下响起,“村口来了马队,好大的尘土!看着象是……官家的人,直朝咱们府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