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魏忠贤还想做最后的挣扎,“这是诬陷!老奴对先帝忠心耿耿,怎会行此禽兽之事?!定是……定是有人要陷害老奴!”
“老奴对先帝忠心耿耿,就算给老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啊!”
这个时候,纠结是否诬陷已无意义。
朱由检丝毫不管磕头哀求的魏忠贤,看向高文彩,声音冷如冰锥:
“高卿,按《大明律》,此等罪行,当如何处置?”
高文彩沉声道:“回陛下,依《大明律·刑律·谋叛》:‘凡谋危社稷者,凌迟处死,财产入官,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子之妻妾,给付功臣之家为奴。’”
“客氏此罪,比谋叛更甚。当——”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凌迟处死,诛九族。”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魏忠贤瘫在床上,连呼吸都停了。
凌迟处死,诛九族。
这七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至于魏公公。”高文彩继续道,“既是客氏对食,又系同谋,按律……亦当凌迟处死,诛九族。”
“砰!”
魏忠贤从床上滚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他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地爬到朱由检脚边,死死抱住皇帝的腿,老泪纵横:
“陛下!陛下开恩啊!老奴……老奴伺奉先帝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老奴愿以死谢罪,只求……只求陛下饶过老奴的家人!饶过良卿!他是魏家唯一的香火啊!”
这一刻,什么九千岁的威严,什么权宦的体面,全都荡然无存。
他只是一个绝望的老人,在为自己的家族求一条生路。
朱由检低头看着脚边这个曾经权倾天下的老人,此刻批头散发,大好的花花头颅,正在用力猛扣地面。
朱由检的眼神没有一丝怜悯,没有一丝波澜,有的只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在大明这个黑暗丛林里,任何怜悯,都会给自己和民族带来沉重的无边苦难,遗毒数百年!
“厂公。”朱由检蹲下身,亲手将魏忠贤扶起,让他重新坐回床沿。
动作温柔,声音也温和:
“朕,不是无情之人。”
“先帝大行前,曾拉着朕的手说:‘忠贤可用,吾弟当为尧舜。’朕,一直记着。”
魏忠贤浑身一颤,浑浊的老眼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所以——”朱由检看着他,缓缓道,“朕可以给你一个体面。”
“客氏罪不容诛,九族当灭。但厂公你……毕竟是先帝旧臣。”
他顿了顿,象是在斟酌词句:
“这样吧。厂公将名下所有家产——银两、田宅、店铺、矿产、股契,全部交予朕之内帑。”
“还有客氏、魏良卿,以及你九族里的富户,你估摸一个数。”
“再写一份名单,将这些年与你往来密切之人——什么‘五虎’、‘五彪’、‘十孩儿’、‘四十孙’,统统列明关系,写清罪过,以及主要财富来源。”
“至于厂公你……”
朱由检叹了口气,仿佛极为不忍:“朕会对外宣称,厂公因急病暴毙。”
“你死之后,朕会命人将你厚葬,墓碑上仍刻‘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魏公之墓’,保全你最后的体面。”
“而魏家——”他看向魏忠贤眼中那最后一点光,“朕可以特旨,留你一个未成年的孙辈,继承魏家香火。朕会封他为锦衣卫试百户,岁俸六十石,保他一生衣食无忧。”
“这,是朕能给你的最大恩赐。”
交易。
赤裸裸的交易。
用九族全部的家产、用所有党羽的名单和财富来源,换一个体面死法,换家族一丝香火。
魏忠贤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帝。
那张脸还很稚嫩,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
可那双眼睛,却深邃得象是千年寒潭,看不见底。
这已是皇帝能给的最优厚条件,也是最狠辣的算计。
朱由检所要的,是魏忠贤的全部价值。
所给的,不过是“体面”和“血脉延续”这两个虚无却又让他无法拒绝的筹码。
魏忠贤僵在原地,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过近日来的种种。
忽然,他笑了。
先是低低的笑,然后是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笑得癫狂,笑得悲凉。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忠贤可用’!好一个‘吾弟当为尧舜’!”
魏忠贤一边笑,一边用袖子擦眼泪,可那眼泪却越擦越多。
“老奴明白了……全明白了……”
他的笑声渐渐转为呜咽,又转为一种近乎癫狂的喃喃自语:
“三日前,陛下召见老奴,许以‘荣退厚赏’……老奴还以为陛下年轻,念及旧情……哈哈哈哈,可笑!可笑啊!”
“老奴自请‘内阁票拟’,还可口婆心劝谏陛下应允,以为能得个善终……陛下终于应允,老奴还沾沾自喜,以为算计得逞……”
“哈哈哈!原来,从那一刻起,老奴就已经是自请入瓮!”
魏忠贤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朱由检,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悔恨,有愤怒,但更多的,竟是一种近乎敬畏的恐惧:
“陛下……陛下好深的算计!”
“大胆!”高文彩怒喝,“魏忠贤,你死到临头,竟然还敢污蔑陛下!”
朱由检抬手制止高文彩:“让他说。”
魏忠贤自顾自继续道:“陛下先用‘荣退厚赏’稳住老奴,让老奴心存侥幸,不愿挺而走险。”
“再用‘内阁票拟’把老奴推给外廷,让那些恨老奴入骨的文官,来当这个‘刽子手’。”
“最后……最后用客氏这个蠢妇,给老奴扣上这诛九族的重罪……”
他笑得浑身颤斗: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老奴还曾鄙夷陛下年轻,不懂权谋……现在想来,老奴才是那只坐井观天的癞蛤蟆!”
“可笑!可笑老奴自以为安全的退身之路,竟成老奴亲手铡死自己的铡刀!”
“陛下之谋,直指人心……老奴输得心服口服,心服口服啊!咳咳咳!”
魏忠贤重重地喘息着,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不!魏忠贤你想错了。”朱由检的声音平静如初,毫无波澜,“朕并无特意算你什么。”
“一切皆是厂公自请。若非厂公想引外廷干预内廷,又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