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那着急回家的小表情,即使刻意隐藏,也无有满过朱由检的眼睛。
作为看过无数电影电视和短剧的穿越者,什么表演他没见过?
朱由检轻轻按住魏忠贤:“厂公莫动!太医说你中经络征状十分危险,再有不测,恐会影响神智,不能自理!”
表面上是关心病情,实则是把魏忠贤困在文华殿偏殿,让他安心等待最后的宣判。
作为一个假装无害的黑心老板,朱由检有一万种办法,以关心之名,行禁锢之实。
魏忠贤心中有鬼,不敢表现得过于急切,生怕引起皇帝的怀疑,只好顺着朱由检的要求,又躺了回去。
朱由检又拖住魏忠贤聊天,还命人将魏忠贤在宫中的值房重新布置一番,好让他安心在宫中养病。
理由是魏忠贤这种病非常高危险,需要留在宫中静养,由太医院院使随时诊治,以免造成不可逆的恶劣后果。
对于皇帝这种极尽荣宠,魏忠贤哪怕心急如焚,也必须表现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再也没有任何借口说要回府。
朱由检这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魏忠贤聊天,时间缓缓流逝。
午时过半,高文彩快步走了进来。
行完面圣大礼,高文彩看见魏忠贤也在,想开口却又显尤豫之色。
“无妨,直言即可!”朱由检十分大气,根本不怕魏忠贤当面听着。
“是!”高文彩无奈,只能继续汇报,“陛下,臣在奉圣夫人客氏府上……”
说到这里,高文彩又看了一眼病榻上的魏忠贤,把魏忠贤看得心都揪了起来,才道:
“在奉圣夫人府上,发现八名妇人,其中两人已分别产子一月、二月,其馀六人亦有身孕,预计相差一至三个月也将临盘。”
对于这个结果,朱由检早已预料。
他就是缓慢布局,确保自身安全之后,再专门等的这个群情汹涌的时机去彻查。
目的,是彻底摘干净自己,完全隐藏于背后,始终扮演一个顾念旧情的、从谏如流的无害小皇帝。
免得大臣们一个想不开,就给自己安排这样那样的神奇死亡。
朱由检还在心中暗赞高文彩干得漂亮。
魏忠贤听到“八名妇人”四个字,却整个人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一僵。
随即,这个刚才还虚弱不堪的老人,竟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从病榻上硬生生撑起半边身子,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床沿。
他先是怨毒地看了一眼高文彩,又猛地转向朱由检,脸上混杂着惊惧、绝望、侥幸的神色:“陛……陛下!”
魏忠贤的声音嘶哑得象是破风箱:“这……这与老奴无关啊!客氏……客氏那蠢妇,定是被人栽赃陷害!”
他选择了切割。
在电光石火间,这个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切割自保。
他太清楚“私挟孕妇入宫、偷换天家血脉”的罪名意味着什么了——
这已不是贪腐、不是僭越,而是“动摇国本、觊觎神器”的死罪!
这种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别说他一个太监,就算是藩王宗室,沾上也得株连九族!
“陛下明鉴!”魏忠贤额头重重磕在床沿上,砰砰作响。
然后,他又仿佛忘记了刚才的切割,又说出前后矛盾的话来。
“客氏仗着是先帝乳母,在宫中骄横跋扈,老奴……老奴也曾劝诫多次!可她……她毕竟伺候先帝多年,老奴念及旧情,不忍深究……谁曾想,她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老奴……老奴毫不知情啊!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魏忠贤一会儿说客氏是被栽赃陷害。
一会儿又说客氏骄横跋扈,作出大逆不道之事,自己毫不知情。
这番话,前后矛盾,混乱至极。
可见中风的九千岁,神志多少是不如之前清淅了。
但是哪怕如此,魏忠贤依然凭借权宦的本能,试图极限自保。
却不知道,这颠三倒四、前后矛盾的话,恰恰暴露了他是早已知情,甚至他本人就是主谋。
特别是,八名孕妇是高文彩查出来的。
魏忠贤这“栽赃陷害”的言论一出,直接就把高文彩给彻底得罪死了。
只是,他此时注意力全部在皇帝身上,满眼都是强烈的求生欲,哪里看到高文彩那仿佛喷出火焰的目光。
朱由检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魏忠贤说完,喘息着伏在床沿,朱由检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高卿。”
“臣在!”高文彩躬身。
“客氏府中查出八名妇人,其中两人已产子,六人待产。”朱由检一字一顿,“此等行径,可是印证了张先生弹劾的——‘私挟孕妇出入禁掖,欲效吕不韦故事’?”
高文彩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一刻将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他不再看魏忠贤,朗声道:“回陛下,正是!”
“臣已连夜审讯客氏府中管事、婢女,及那八名妇人。现有口供十数份、物证三箱,皆已封存。”
他顿了顿,继续道:
“据查,客氏自天启五年起,便以‘养生秘术’为名,暗中搜罗有孕民妇,藏于府中别院。每逢宫中妃嫔有孕,她便择期携其中一两妇人入宫‘伺奉’,实则为……为偷换血脉做准备。”
“那两名已产子的妇人交代,客氏曾许诺,若她们诞下男婴,便赏银千两,并为其家人谋职。而她们的孩子……客氏已命人暗中送往保定府一处庄子抚养。”
“客氏不但毫无悔意,还妄称若不是先帝猝然大行,其‘偷换天家血脉’之计早已成功。哪里……哪里轮得到陛下登基。”
“至于魏公公——”
高文彩话锋一转,看向面如死灰的魏忠贤。
“据客氏招供,此事魏公公不仅知情,更是主谋之一。客氏府中所有开销用度,皆从魏公公掌管的东厂帐上支取。那处保定府的庄子,地契上的名字,正是魏公公的侄子,魏良卿!”
轰——
魏忠贤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完了。
全完了!
高文彩这哪里是查案?
这分明是早已织好了一张天罗地网,就等着今日收网!
那些口供、那些物证……没有三五日的精心准备,绝不可能如此详实!
这少年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