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罪尤为骇人听闻，臣每思之，股栗不已！魏忠贤与奉圣夫人客氏，表里为奸，盘踞宫闱。先帝春秋鼎盛，而皇子连遭不测，其中隐情，岂不令人疑窦丛生？”
“更闻其时，客氏常以养生为名，私挟孕妇出入禁掖，道路汹汹，皆传其欲效吕不韦故事，偷天换日，紊乱天家血脉！”
“彼既敢架空陛下于今日，安知不敢谋逆于当时？此心此念，天地鬼神共殛之！此乃万死之罪！”
张瑞图这指控，比刚才的结党营私还要狠毒！
魏忠贤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珠子都突出来了。
此罪关联“先帝皇子夭折”。
世人皆知天启帝子嗣单薄，奏章把“皇子不测”和魏忠贤、客氏挂钩，哪怕没有铁证，也能引发“威胁皇室血脉”的恐慌。
无论对皇帝，还是对朝臣，“保护皇室正统”都是明面上的政治底线，哪怕只是“疑窦丛生”，也必须杀魏忠贤以绝后患。
虽然明朝的文官经常性暗戳戳弄死一个皇子来敲打皇帝，但至少面子上要隐藏得住，不能暴露出来。
提及“吕不韦故事”就更绝了。
直接把魏忠贤比作“秽乱宫闱、偷换血脉”的乱臣。这在任何时代，都是“十恶不赦之首”，比“谋反”更加无法容忍。
哪怕魏忠贤喊破喉咙，也没法证明“没私挟孕妇入宫”，这条罪名等于直接给魏忠贤判了“死刑”。
“陛下明鉴！老奴冤枉！老奴绝无此心！绝无此心啊！”魏忠贤疯狂叩头，额头砸在金砖上砰砰作响，血迹糊了一脸，只求获得皇帝的一丝怜悯。
皇帝最近一直对自己礼遇有加，甚至还主动给自己加了一道执行先帝秘策的天功。
只要皇帝恩宠还在，就不怕朝臣的弹劾。
当年天启帝在时，他就是这么抗住所有人的弹劾的。
但是这次，无论魏忠贤如何磕头，皇帝依然不发一言。
没有人管疯狂磕头的魏忠贤，在他们看来，张瑞图此“两罪”一出，魏忠贤已是必死之人，甚至九族都要为之一空。
可张瑞图还没说完。
他转向御座，直挺挺地就跪下，有双手举笏，朗声道：
“陛下！此二罪，有一于此，即当寸磔。况魏忠贤兼而有之乎？其恶积祸盈，神人共愤。今陛下圣明，独揽干纲，正宜扫除妖氛，肃清寰宇。”
“臣，张瑞图伏乞陛下，赫斯之怒，独断于衷。将魏忠贤并其党羽，敕下法司，明正典刑。将其罪状，播告天下，以谢祖宗在天之灵，以安四海臣民之心。”
“臣自知往日失察，罪愆深重，今冒死直陈，唯求社稷永安，圣躬无恙。臣不胜激切徨恐待命之至！”
这张瑞图，说到最后，还不忘以退为进，给自己之前讨好魏忠贤进行开脱。
黄立极这次反应极快，抢在第一个跪倒：“陛下！臣黄立极恳请陛下降旨，立诛魏忠贤，以正国本！”
其他朝臣也都醒悟过来，纷纷跪倒：“臣请陛下降旨，立诛魏忠贤，以正国本！”
“臣请陛下降旨，立诛魏忠贤，以正国本！”
“臣请陛下降旨，立诛魏忠贤，以正国本！”
这一声声请旨，渐渐整齐划一，震动殿宇。
“你！你！你！”魏忠贤指了指张瑞图，又指了指群臣，“你们！你们……”
“噗——噗噗——”
魏忠贤连喷三口鲜血，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的脸从通红转为煞白，又转为青紫。
左半边脸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嘴角歪斜，涎水混着血丝流下。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想说什么，却只能吐出含糊的音节。
右手颤斗着抬起，继续指向张瑞图，指向御座，指向这满殿文武——
然后，整个人直挺挺向后倒去。
“砰！”
沉重的身躯砸在金砖上，发出闷响。
殿内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曾经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此刻象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半边身子抽搐，口眼歪斜——明显是中风了。
张瑞图静静看着，脸上无悲无喜。
三天前，皇帝一个眼神，让他体会到了什么是“政治死亡”。
三天来，他象条丧家之犬，被所有人避之不及。
三个时辰前，他还在绝望中挣扎。
现在，他用自己的方式，爬回来了。
用魏忠贤的命，做投名状。
朱由检坐在御座上，看着这一幕，心里默默给张瑞图点了个赞。
狠，真狠。
但这狠，用得恰到好处。
这张瑞图看准了自己想要“快刀斩乱麻”的心思，更看准了锦衣卫高文彩这把新刀需要“开锋见血”。
他递上了刀，还贴心地指出了下刀的位置。
但是，魏忠贤中风，确是纯粹的意外。
他不需要中风的魏忠贤，而是要一个正常的、神智清醒的魏忠贤。
朱由检并未马上回应群臣的要求，而是让王承恩赶紧去传御医，先把魏忠贤抬下去医治。
并且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把魏忠贤治疔好。
看魏忠贤的征状，首次中风的程度并不是太严重。
朱由检相信，以太医院院使傅懋光的技术，迅速恢复魏忠贤神智，甚至恢复自理能力亦非难事。
届时，必定能让一个神智清醒的魏忠贤接受大明律法之惩戒。
做完这一切，朱由检才平静开口：“张先生，依你之见，魏忠贤当如何处置？”
张瑞图依然跪在地上：“臣不敢僭越。唯请陛下圣裁——只是，若交三法司，恐夜长梦多；若交北镇抚司，三日之内，罪证必齐。”
三日。
朱由检笑了。
他喜欢这个效率。
“张先生所奏，诸卿以为如何？”朱由检转问其他人。
这是他一直打造的人设：兼听则明嘛，当然是要听所有人的意见再作决定了。
“臣，附议！”黄立极马上带头表态，生怕表态完了，皇帝把自己归为阉党。
“臣，附议！”始终不发一言的施凤来、李国普也清淅表态。
他们最近与皇帝接触最多，早从近期的种种布局中，觉察到皇帝要对魏忠贤动手了。
刚才一直冷眼旁观这场赏功变罚过的朝堂大战，是准备在关键时刻出手，落实皇帝的真实目标。
没想到，沉寂三天的张瑞图突然出手，直接把魏忠贤给打中风了。
这中风的九千岁，还不是任人摆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