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张瑞图,有异议!”
嗯?什么情况!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整个几天没出声,仿佛政治死人一般的内阁三辅。
杨维垣、钱谦益、何如宠等冲在倒魏最前方的大臣,面露警剔,聚精会神,随时准备驳斥他的言论。
魏忠贤更是心中狂喜,眼里露出希冀的光芒。
咱家不是孤家寡人,咱家还是有人帮忙的!
这一刻,魏忠贤仿佛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甚至懊恼,自己前几天因为皇帝无视张瑞图,而在张瑞图求见自己时,假装没有看见。
魏忠贤决定,如果过了今天这一关,一定要好好感谢感谢这个雪中送炭的张瑞图。
朱由检则是漠然地看向张瑞图,静待他能说出什么惊天之言。
无论他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今天彻底清算魏忠贤的结局。
差异者,不过是看随手搭进去多少个大臣而已。
面对神色各异的目光,张瑞图这个政治死人,此刻站得笔直,脸上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他手持玉笏,面向御座,深深一躬,声音清朗而沉稳:“陛下,臣张瑞图,对元辅所言——略有异议。”
“哦?”朱由检剑眉微挑,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了三天来第一次对张瑞图的“兴趣”,“张先生有何高见?”
这声“张先生”,让张瑞图浑身一颤。
三天了。
整整三天,皇帝没看过他一眼,没问过他一句。
这声称呼,像久旱甘霖,让他几乎要热泪盈眶——但他死死忍住了。
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用好了,能翻身;用砸了,就是万劫不复。
“臣并非反对惩处魏忠贤。”张瑞图开口,第一句话就让魏忠贤眼里的光凝固了。
“恰恰相反,臣以为,黄阁老所请‘交由三法司会审’——太过宽纵,恐留后患!”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黄立极猛地抬头,老眼里闪过一丝愕然。
他提议三法司,本就是想把烫手山芋扔出去,顺便显示自己“依法办事”的姿态。
这张瑞图,竟嫌不够狠?
魏忠贤更是懵了。
张瑞图,你不是……不是要为咱家说话的吗?
“陛下明鉴。”张瑞图语速不疾不徐,“刑部尚书薛贞,乃魏忠贤一手提拔;大理寺少卿许志吉,是其干儿;都察院也有不少御史,曾依附阉党以求晋升。”
“此等情况下,三法司会审,只会旷日持久,互相推诿,甚至可能被其党羽暗中运作,为魏忠贤翻供脱罪,久则生变,恐养虎为患。”
这话一出,黄立极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确实没考虑到三法司的阉党馀孽问题,此刻被张瑞图点破,竟一时语塞。
刚刚倒戈的薛贞瞬间脸色煞白,大感形势不妙。
全程隐身,生怕沾染到自己的许志吉,猛的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张瑞图。
没想到,自己韬光隐晦这么久,还是被卷入了这场倒魏风暴之中。
朱由检嘴角微微上扬,靠在御座上,不发一言。
张瑞图捕捉到了皇帝的笑意,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臣以为,魏忠贤乃内臣。其罪虽涉朝堂,然根子在宫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那一个个或惊或疑的面孔:“既是内臣之案,当由天子圣裁,何须三法司会审?”
“陛下新擢锦衣卫佥事高文彩,兼掌北镇抚司。此人素有名望,长期被阉党打压,与魏忠贤绝无瓜葛。且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北镇抚司有诏狱之权,正可绕过外廷盘根错节之关系网。”
他躬身,声音温婉柔和:
“臣请陛下独断——敕令锦衣卫北镇抚司,即刻将魏忠贤打入诏狱,严加审讯!其罪状,当由陛下钦定;其决断,当出自圣心!”
用最温和的姿势,挥出最狠辣的绝命刀!
殿内所有人都听懂了。
张瑞图这不是要救魏忠贤,而是要把他往死路上再推一把——而且要推得又快又狠,不留任何翻身馀地!
黄立极张了张嘴,最终哑口无言。
他忽然发现,自己那套“稳妥”的玩法,在张瑞图这手“斩草除根”面前,显得如此迂腐。
魏忠贤彻底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张瑞图,看着那张曾经对自己堆满谄笑、如今却冰冷如铁的脸。
三天前,自己还因为皇帝冷落他而假装没听见他的求见……现在,报应来了。
“张……张瑞图……”魏忠贤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里满是绝望和怨毒,“你……你好……”
“魏公公。”张瑞图终于转过身,看向他。
那目光,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
“下官并非针对您。”张瑞图甚至微微笑了笑,语气象在聊家常,“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有些话,憋在心里三天了,今日不得不说。”
他持笏,面向御座:“臣闻人臣之罪,莫大于窃弄国柄;刑律之诛,莫重于谋危社稷。”
“今有逆珰魏忠贤,本自刑馀,猥以贱役,先帝念其微劳,假以颜色。然此獠豺狼成性,鬼蜮为心,恃恩骄横,罪恶贯盈,擢发难数!”
“臣虽曾为其伪善所蒙,今幡然醒悟,肝胆欲裂,不敢不冒死以陈其两大必死之罪!”
张瑞图三天前连夜草拟的奏本,准备弹劾魏忠贤三大死罪的。
但杨维垣那个蠢货,弹劾“僭越”之罪,竟然被魏忠贤反怼,浪费了一大利器,现在只能改为两大死罪。
“第一罪:结党营私,架空皇权,动摇国本!”
“祖宗立法,朝政出于公论。”张瑞图语调温和,温文尔雅。
“魏忠贤专权擅政,于外廷遍植私党,罗织‘五虎’、‘五彪’、‘十孩儿’、‘四十孙’之流,爪牙遍布枢要,羽翼充盈京畿。”
“内阁为其喉舌,部院为其鹰犬。凡升降黜陟,不出私邸;而军国机务,皆决中涓。致使煌煌天朝,几成魏氏私门;赫赫皇权,竟被阉奴所窃持。此乃窃国之罪。”
“你……你血口喷人!”魏忠贤嘶吼,“那都是先帝恩典,并非咱家营私!”
“住口!休要狡辩!”张瑞图忽然暴喝,“魏阉你竟敢污桓宗皇帝英名,该当何罪!”
张瑞图说到这个份上,除了皇帝,没有任何人胆敢再拿先帝恩宠说事。
否则,污蔑先帝英名的大帽子扣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句话,也给了杨维垣巨大的启发。
原来对付魏忠贤的一口一个先帝恩宠,还能这样。
真是涨知识了!
张瑞图不理会魏忠贤,继续用他那温婉的声音道:“第二罪:交通宫禁,图谋不轨,觊觎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