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岳师从京畿名医金英,对于医术并无传统医学世家那种门户之见。
况且,他五十岁之后才陆续生得三个儿子,可目前三个儿子都无心继承他的衣钵,反而对那科举甚有兴趣。
也就是说,他不能将医学作为家学传承下去,终归是要找些传承人的。
现在唯一要考虑的是,陛下深夜秘密召见自己一个民间医者,到底所为何事。
难道仅只是自己名气比较大,想让自己把医术传授开去?
张景岳思虑再三,实在摸不清皇帝的心思,只能斟酌着道:
“回陛下,草民着书,本就为将医道发扬光大,自是愿意刊印天下。至于一身医术,也是希望能够传承下去。”
“如此甚好!”朱由检抚掌大笑,“张先生,朕知你不重黄白之物,然朕亦不能占你便宜。”
“先生着书不易,朕便奉银一万两予先生,命内府刊印《类经》《景岳全书》,颁行天下。先生意下如何?”
奉银一万两!
许是张景岳见多识广,也被皇帝的出手阔绰所震惊:“陛下!若是……若是陛下需要,草民愿献上《类经》《景岳全书》,何须陛下奉银……”
“不可!”朱由检挥手打断张景岳的话,“先生还记得‘子路受牛’与‘子贡却金’之事否?先生受银,朕方可的更多医学典籍啊!”
子路受牛,孔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
子贡却金,孔子则叹:“赐失之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
张景岳自幼熟读《论语》,闻言不再推辞,跪谢皇恩:“草民谢陛下赏赐!”
朱由检从御座上站起来,快步上前,亲手扶起张景岳:“先生不必如此,朕还需多谢先生赐书,为大明医道之兴作出表率!”
张景岳眼中隐约有些湿润了。
医者自古地位低微,平时勋贵文官虽以“先生”相称,实在只是有求于己时才会相招,平时是断不会正眼看待自己的。
但是自从进入乾清宫,少年天子便一口一个“先生”叫着,言行举止之间,充满了敬重之情。
这让他如何能够不深受感动。
朱由检不等张景岳说话,再次开口:“当今医者传承,多是只传一二人,此于我大明万万百姓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
“朕欲设立‘大明皇家医学院’,邀请天下名医,广招学徒,大兴医道,让万万百姓病有所医,先生以为如何?”
大兴医道,让万万百姓病有所医!
张景岳身躯一震,这次是真的被少年天子的胸襟所折服。
他认真拱手躬身,真诚赞道:“陛下宅心仁厚,心系亿万生民之健康,真圣君也!”
“若大明皇家医学院成立,必定医道大兴,此乃大明之福!百姓之福!”
朱由检一直在努力吹捧张景岳,这忽然被对方反手一个彩虹屁,顿时也有些暗爽。
他面露喜色道:“既然先生认为大明皇家医学院可行,那朕便亲任院正,请先生为山长,总领全院事务。”
“品级嘛,暂定正四品,比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略高。先生可愿为朕分忧?”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极大。
想自己年轻时从军数年,远征朝鲜,却毫无收获。
当自己断绝念想之际,皇帝竟然直接钦命自己为正四品大员!
张景岳胸部剧烈起伏,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位登基不足三月的少年天子。
朱由检也不催他,只是静静地等待他答复。
好一会儿,张景岳才把激动的情绪压下去,再次跪拜,额头贴地:“臣,张介宾,叩谢陛下天恩!”
“陛下以国士待臣,臣必以国士报君!只是臣本布衣,骤然执掌如此重任,恐遭非议……”
“非议?”朱由检冷笑一声,“朕是天子,朕说你可行,你便可行!谁敢非议,就让他来见朕!”
张景岳被少年天子的魄力所折服,更加死心塌地筹办医学院。
既然张景岳接了这差事,那接下来就好办了。
朱由检再次把张景岳扶起来,与他商议设立皇家医学院之事。
朱由检咬牙从内帑挤出来十万两白银,托付张景岳全权创办医学院。
选址、聘师、购药、建馆等一切事宜,皆由张景岳处置,无需向六部报备,只对皇帝负责。
除此之外,还让张景岳在学院中专设“皇家军医司”,选拔医学院优秀弟子,编入各军镇。
军医不仅要救治将士,更要研究军中疫病防治、创伤急救之法。
军医凭军功可晋升品级,直至封爵——如此,将不再受“医卜星相,不入流品”之桎梏!
哎呀,这半天时间,就花掉了内帑一半的存银,如果再没有款项收入,宫中就要断粮了!
朱由检心中产生一种名为“穷”的焦虑,旋即想到对魏忠贤的“荣退恩赏”大饼即将爆炸,马上就能有一大笔抄家收入,这才心情转好。
这一番深入交流,彻底击碎了张景岳最后的顾虑,也燃起了他对于人生价值的追求。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以前帝王看不上医家,他连卖都没得卖。
现在,少年天子高价买医,此时不卖,更待何时。
张景岳行医数十年,见过太多医者因身份低微而受辱,见过太多将士因缺医少药而枉死。
朱由检的承诺,不仅圆了他推广医术的理想,更给了医者前所未有的尊严与出路!
一切商议停当,朱由检神色变得凝重,注视着张景岳道:“如此,大明皇家医学院与军医司之事,便拜托张卿了!”
张景岳拱手行礼:“臣愿为大兴医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卿办事,朕放心。”朱由检颔首,对张景岳的表态予以积极回应,然后话锋一转,“朕还有一事,非张卿不能处理。”
张景岳一怔,面露疑惑:“臣愚钝,请陛下示下。”
朱由检满怀希望地看着张景岳,问了一个令张景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张卿,可有办法,令一健康之人,产生疑似感染风寒之征状,而不被人发现是假的?”
张景岳不明白皇帝为何突然问此问题,他略作思索,回道:“风寒表证之本质,乃是‘外邪袭表,营卫不和’。若只是疑似征状,臣有两策。”
不但有办法,还有两个?
厉害了!朕的老张!
“哦?”朱由检眼前一亮,“还请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