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彩浑身一僵,旋即一股热血涌上脑门,再次重重跪下叩首,沉声道:“臣高文彩,愿为陛下铸剑!此剑,唯听皇命,陛下所指,剑锋所向!”
“好!”朱由检面色一正,“高文彩听旨。”
“臣在!”高文彩凛然跪直。
“朕从内帑拨白银十万两,交与你作为专款。给朕放手去做三件事。”朱由检语缓慢而清淅,每一个字都象钉子敲下。
“第一,整顿北镇抚司。除了精干忠诚之人,其馀人等,一律送往辽东边军历练,交给袁可立尚书处置,腾出位置来。”
“第二,招募新人。去京营、去边军、去民间,给朕找那些身家清白、弓马娴熟、心思敏锐、最重要的是对大明对朕有忠心的好苗子。银两用作安家、饷银、赏赐,务必让良才归心。”
“第三,重立规矩。”朱由检目光如炬,“北镇抚司往后,只对朕一人负责。尤其是与外界交际,划定红线,胆敢越线者,以叛逆论处!”
对于那些清理出锦衣卫的人,朱由检不敢把他们全部推向社会,免得有朝一日,他们投靠起义军,只能打包送去辽东,让袁可立好好教育教育,说不定还能为国建功。
朱由检俯身,拍了拍高文彩紧绷的肩膀,声音缓和了些:
“高卿,朕知道这事难,会得罪无数人,勋贵、文官、甚至卫里卫外的既得利益者,都会视你为眼中钉。但朕把刀给你了,把银子也给你了。”
“朕不问过程,只要结果。一个月后,朕要看到一个耳目清明、如臂使指的北镇抚司。你,可能替朕分忧?”
高文彩胸腔剧烈起伏,几十年沉沦下僚的憋闷,目睹卫所腐坏的痛心,此刻全化作了近乎悲壮的决绝。
他重重以头叩地,声震殿梁:
“陛下信重若此,臣高文彩,纵肝脑涂地,亦必为陛下淬炼出一把真正的洪武利刃!一个月后,若北镇抚司未能焕然一新,臣……提头来见!”
“好!”朱由检重新将他扶起,眼中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记住,卿乃朕之天子剑。剑只管锋利,天塌下来,有朕这个持剑人顶着。”
“先整顿北镇抚司,日后整个锦衣卫,亦将由卿整顿。去吧,放手施为!”
看着高文彩仿佛重新注入精气的背影大步离去,朱由检缓缓坐回御座,揉了揉眉心。
又画出去一张大饼,甩出去一口可能腥风血雨的大锅。
但这柄剑,必须重铸出来。否则,在这紫禁城,他永远是瞎子、聋子。
亥时,夜深人定。
乾清宫的烛火已燃至中夜,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轻响。
曹化淳带着身披黑斗篷,浑身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前来觐见。
当他掀去黑斗篷,正是朱由检心心念念的名医张景岳。
张景岳一身素色长衫衬得身形清癯,双目炯炯有神,躬身行礼:“草民张介宾,叩见陛下。”
“张先生请起,赐座。”朱由检坐在御座上,看向这位顶级医者,抬手虚扶,声音格外温和,“曹伴伴想必已告知先生,朕夤夜相请,实有要事相托。”
张景岳谢恩后只坐了锦墩前沿,腰背挺直如松:“曹公公只言陛下有疾,需草民诊视。然观陛下气色……”
他抬眼快速扫过朱由检的面庞,语气带上医者的本能判断:“中正平和,并无急症沉疴之象。”
“先生慧眼。”朱由检笑了,那笑容里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坦诚,“朕确无身疾,但大明有疾,天下百姓有疾——此疾,非先生不能治。”
张景岳眉头微蹙,没有接话。
他历经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天启五朝,游走京师与江南,见过太多权贵以“天下”“苍生”为名邀买人心的把戏。
这位新登基的少年天子,莫非也要来这一套?
朱由检见这位以勋贵文官为主要诊疗对象的医者,并没有因为几句高调,就热血上涌表忠心,于是换一种话术。
“朕久闻先生大名,《类经》《景岳全书》字字珠玑,乃是当今医道圣典,可谓‘仲景、东垣再生’。”
朱由检这话,彻底挠到了张景岳的痒处。
张景岳性情豪放,年轻时行走江湖,多与地方豪杰结交好友。
倭国丰臣秀吉侵略朝鲜时,张景岳主动参军,远赴朝鲜抗倭,渴望像先祖一样立功封爵。
可惜,在朝鲜战场上他并未能取得什么显赫的战功,三十六岁时弃军从医,历经三十年,终于在医术上有所成就。
现在,皇帝竟然夸赞自己的着作为医道圣典,又夸自己为“仲景、东垣再生”,还有什么比皇帝亲口御赞更高的荣誉吗?
张景岳双手置于膝上,努力掩盖心中的澎湃,语气谦逊:“陛下谬赞,草民不过是穷毕生之力,钻研岐黄之术,只求悬壶济世罢了,当不得‘仲景、东垣再生’之美誉。”
“先生弃军从医三十载,只为悬壶济世,真世之高义也!”朱由检继续夸赞,一顶又一顶高帽,不要钱似的往张景岳头上扣,把他夸得面色都泛起了些许潮红。
然后,才话锋一转,遗撼道:“想我大明疆域万里,百姓何止万万人,近年来天灾不断,战乱频仍,疫病横行,求医无门;更有戍边将士,无法医治,动辄轻伤致死,着实令人唏嘘!”
“若世间多些张先生这等高义之士,我大明百姓与将士,何愁天下不兴!”
张景岳心中一震,抬眼看向朱由检,只见年轻的帝王眼神深邃,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通透。
沉思片刻,张景岳苦涩道:“陛下所言,亦是草民毕生之憾。医道之兴,非一人之力可成,只恨医术多为世家秘传,或为方士私藏,难广其用。”
“先生之憾,朕深切理解!”朱由检点头,把自己摆在和张景岳一个阵营,“张先生,朕若全力支持,先生可愿将《类经》《景岳全书》刊印天下,可愿将医生医术传授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