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内阁有孙承宗，兵部有袁可立，袁崇焕的身份就显得特别尴尬——要把他放在兵部，就只能当个兵部左右侍郎。
如果真那样做，摆明了是有功不赏，绝对会寒了大臣和天下将士的心，他朱由检还怎么带队伍？
想来想去，还是先让袁崇焕当个礼部尚书磨一磨性子，同时安排一个“候补辅臣”的虚职，表示已经奖励了他的功绩。
解决了最头痛的袁崇焕，朱由检彻底放飞自我，决定用同样的思路奖励奏请为先帝改谥有功，又没有合适位置的东林党何如宠。
给了何如宠一个候补尚书的虚职。
同时，又把着有《天工开物》的工部左侍郎宋应星、热衷火器发明改造的工部右侍郎孙元化擢为候补尚书。
不仅如此，各个品级的官，以后都可以根据需要整一个“候补”出来。
这样一来，朱由检虚空造牌，给自己创造了一大批可以用来诱惑大臣内卷干活的大饼——啊不，是封赏大臣的职务。
李国普离开乾清宫，天色渐渐黑了。
今晚，朱由检与一代名医张景岳有约，没有去叼扰周氏，就在乾清宫用膳，也正好养精蓄锐。
晚膳结束没多久，出去办事的锦衣卫佥事高文彩就回来了。
他躬身拱手：“启禀陛下，臣已将二十二名宫中内应的家族全部处决。”
“高卿做得很好！”朱由检缓缓颔首，“也将此事告知皇妃，务必令宫中所有人都知道，交通外人，是怎么样的下场！”
“臣，遵旨！”高文彩心中一凛，连忙领命。
“高卿，你在锦衣卫多年，现在锦衣卫什么情况，与太祖洪武爷时相比如何？”朱由检转换一个话题。
高文彩闻言，虎躯微微一震，额头瞬间沁出细汗，躬身的幅度又深了三分。
这话是自己一个臣子能说的吗？
但是皇上文化，他又不能不回答，只能低头艰涩道：“陛下垂询，臣……臣斗胆直言，若有妄言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但说无妨，朕敕卿无罪。”朱由检随手给他一颗定心丸，让他放心大胆地讲。
“是。”高文彩深吸一口气，双眉低垂，眼睛注视着地面的金砖，仿佛穿透了时光。
“洪武爷之锦衣卫，乃是天子手中之剑。出鞘，则贪官污吏为之胆寒；归鞘，则皇权威仪凛然不可犯。彼时缇骑四出，闻风奏事，直达天听，不假他手。卫中上下，多是从龙功臣、百战老卒，或各地简拔的忠勇孤寒之辈，只知皇命，不识他人。”
说到这里，高文彩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痛心：“可如今……如今的锦衣卫，早已不是当年模样了。”
“哦？”朱由检眉梢微挑，“细说。”
“臣不敢欺瞒陛下。”高文彩深吸一口气，历数锦衣卫之三大弊端，把这些年的心中抑郁一股脑地全抖搂出来。
其一，世袭之弊。
如今之千户、百户，十之八九是勋贵子弟世袭而来。
他们生在富贵窝，长在温柔乡，别说上阵杀敌、追查要案，就连基本的弓马都拉不开，刀剑都拿不稳。
其中不少世袭千户，平日里只会遛鸟斗蛐蛐，结交的都是些纨绔子弟，办案时只会攀附权贵，欺压百姓，把查案当成敛财的门路。
其二，文官渗透。
现任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看似是武将出身，实则是前内阁辅臣田一俊的孙子。
北镇抚司本是锦衣卫的内核，掌刑狱、查奸佞。可如今，北镇抚司办案，稍有涉及文官勋贵，田尔耕便会百般阻挠，要么压下不办，要么草草了事。
不少锦衣卫官员也与文官勋贵联姻，盘根错节，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他们互通消息，互相包庇，锦衣卫的耳目，反而成了文官勋贵的眼线。
其三，心气已散。
早年锦衣卫侦缉天下，何等威风？如今，许多同僚只将差事当作一份营生。
敲诈商贾，勒索富户，盯着些鸡鸣狗盗的‘油水案’；对于真正暗通款曲、侵吞国帑、交通外邦的大奸大恶，要么视而不见，要么畏难不查。
长此以往，卫不成卫，倒象是……象是京师里另一伙戴着官帽的帮闲。
“还有……”讲完三大弊端，高文彩声音带自嘲与苦涩，“今之锦衣卫，有真本事的被排挤，溜须拍马之辈反而身居高位。”
“缇骑办案，不再以圣意为先，而是以利益为先；查案不凭证据，而凭人情。”
“这样的锦衣卫，别说像洪武爷时震慑百官，万一事态有变，恐怕……”
高文彩猛地停住，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满，连忙跪地叩首：“臣失言！臣罪该万死！”
这番话，几乎将他多年冷眼旁观、郁结于心的块垒倾吐一空，不曾想说到最后，竟是有些失言了。
御座上久久没有声音。
朱由检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在空旷的殿内发出规律的轻响。
他看着他伏在地上的身影，心中冷意凛然，仿佛一块兹兹冒寒气的万年寒冰。
他早就知道锦衣卫糜烂，却没想到竟到了这般地步。
田尔耕是文官后人，这一点他早已知晓，却没想到此人如此胆大包天，竟然到了公然维护文官的地步。
看来，早被文官勋贵全面渗透的锦衣卫，不进行一次大换血，已然难堪大用。
“高卿，朕说过敕你无罪。”朱由检站起身，亲自把高文彩从地上扶起来。
来自后世的他，目睹神州陆沉三百年的落后与屈辱，对于这种纯粹的忠于国家、忠于民族的脊梁，带着由衷的敬意，不想以一般的御臣之道对待。
“高卿，你可知，朕为何将你从副千户擢为佥事，总领北镇抚司，又将宿卫重任交托于你？”
高文彩沉声道：“臣愚钝，蒙陛下不弃，唯知以死报效。”
“因为你初心未改！”朱由检目光灼灼地看着高文彩，“锦衣卫乃天子手中之剑。可现在这剑钝了，脏了，不能用了！”
“朕需要一柄新的天子之剑！要一柄绝对干净，绝对锋利，独属于朕的剑！高卿，你可愿为朕重铸此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