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两队高大威武的甲士鱼贯而入,站列两旁。
随即听到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钦差大人到!”
朝廷钦差?
始终故作镇定的漕运通州分司同知赵承祖,再也按耐不住,连忙站立起来。
却见身穿位身穿绯色官袍,胸前仙鹤翱翔补子的一品大员,腰系长剑,阔步而入。
赵承祖不认识施凤来,但他知道一品文官的地位和官袍样式。
扑通一声赵承祖先跪了。
他跪地拱手:“下官漕运通州分司同知赵承祖,叩见钦差大人!”
“赵承祖。”来人正是施凤来,他目光如电,不怒自威。
赵承祖浑身一颤,以头触地:“下官在,钦差大人有何吩咐,下官必定竭尽全力,为钦差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明以来,从未有敢冒充钦差者。
赵承祖把姿态放得非常低,也表现得非常积极。
想着居然有一品大员的钦差亲自来找自己,只要攀上此等关系,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到时候,他赵承祖就不是漕运通州分司同知,说不定能当上漕运总督,那李家的小娘子……
在赵承祖梦想升官发财纳小妾,想得欲仙欲死的时候,施凤开口了。
“本钦差问你,冯家漕船,因何滞留?”
声音如同来自九幽一般阴森好冷。
“手续……排期……”赵承祖从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排期?”施凤来猛地抽出怀中一纸文书,“这是发给通州漕运司的优先调拨令!昨日午时已发至你衙署!你敢说没收到?!”
赵承祖哑口无言。
“你收令不遵,故意梗阻,延误军需输送。”施凤来剑锋已抵其喉,“谁给你的胆子?”
“是……是工部……”赵承祖瘫软在地。
“工部何人,本钦差自会去问。”施凤来长剑一送,“但你赵承祖,玩忽职守,梗阻漕运——该杀。”
噗嗤!
剑锋透颈而出。
漕运通州分司从五品同知,毙命当场。
运河帮帮主孙彪原先也怀揣抱上钦差大腿的想法,不曾想这位上来就杀了赵承祖!
明显是为了冯家而来的!
孙彪亡魂大冒,当即想脚底抹油跑路,却被甲士一脚踹翻,押到施凤来面前。
“运河帮,孙彪。”施凤来垂目看他,“运河之上,你说话比皇上还好使?”
“小人不敢!小人……”孙彪魂飞魄散。
“不敢?”施凤来冷笑,“蛊惑船老大,串联漕吏,拢断码头,阻挠军船——谁给你的威风?”
“是……是漕运上的规矩,历来如此……”
“规矩?”施凤来抬脚,踩住他头颅,俯身低语,“本钦差今日,就是来改规矩的。”
“杀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甲士马上动手。
孙彪的脑袋随即滚落,血溅三尺。
施凤来转身走到窗前,对楼下码头厉喝:
“现在!谁是漕运通州分司主事?谁是运河帮主事?滚出来答话!”
两名中年男子连滚爬出人群,跪地哆嗦。
“冯家的船,”施凤来声音传遍码头,“现在,能装货了吗?”
“能!能!立刻就能!小人亲自督办,绝无延误!”
“一个时辰内,五条船满载起航。”施凤来掷下命令,“延误一刻,你二人,提头来见。”
“遵命!遵命!”
码头上瞬间沸腾,吏员奔走,船工解缆,冯家掌柜激动指挥装货……
随后,施凤来又将通州漕运锦衣卫千户所的提督李荣庆斩于剑下。
并要求管所事副千户黄智明,把运河帮所有帮众收押,按律处置。
巳时出宫,不到半天时间,施凤来从北京到通州,连斩囤积商首、恶吏、漕霸共十七人。
其中五六品文武官员三人,家族豪商十二人,帮派恶霸两人。
哦,算漏了一个小虾米,范家永兴寰记的护院头领。共十八人。
更将参与东衣事件的虎帮、运河帮连根拔起。
可谓刀刀见血,步步惊心。
“什么时辰了?”施凤来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随口问道。
“阁老,未时已至。”徐应元非常有眼力见地回答。
一路走来,看到施凤来大杀四方,徐应元也是感触颇深。
没想到温文尔雅,满嘴之乎者也的文官,真正动起手来,是如此的狠辣!
徐应元感到思想都得到了升华,表示学会了学会了。
“好,回京,复命!”施凤来漠然道。
紫禁城,文华殿。
各种各样的议题,继续逐一进行。
每一个议题,都成为群臣精神与生理的严峻考验。
他们越是想快点结束,朱由检就越是拖延。
反复问话,要观点,要论据,要推演,要评估,不问个清清楚楚,就绝不通过。
文武百官个个面色青白,双腿战栗。
许多老臣已是摇摇欲坠,全靠意志力和厚布垫苦苦支撑。
问题是,只要开点小口渗出水,就会更加脑子关闸啊。
这开闸与关闸之间,有大恐怖,需要大毅力方可勉强把控。
那副景象,与其说是庄严朝会,不如说是集体受刑。
群臣的心理和态度也逐渐产生异化。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恨上了黄立极、薛贞、薛凤翔、周延儒等牵头围剿施凤来的人。
就算是他们的小弟,也都恨上了他们。
在场没有一个傻子,谁不知道是他们搞事情,把施凤来逼上绝路,才惹来的这一出?
感受到越来越多的敌意,黄立极等人更是如芒在背。
黄立极须发颤斗,小腹如坠千斤。
来宗道双目紧闭,嘴唇咬出血痕。
薛凤翔、薛贞等人,更是夹紧双腿,姿态扭曲,仿佛随时可能崩溃。
连朱由检都有些坐不住了——他虽能“更衣”,但枯坐这么久,亦是疲乏。
就在这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极限时刻,一名太监匆匆入殿,在王承恩耳边低语几句。
王承恩眼睛一亮,快步至御前,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朗声禀报:
“皇爷!通州急报!施阁老持尚方宝剑,已肃清通州码头梗阻,斩杀首恶,冯家漕船五条,已于一刻前满载材料启航,发往京师工坊!”
“好!”
朱由检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
他目光扫过殿下那群濒临崩溃的臣子,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人性化”的表情,叹了口气:
“诸卿伴朕议政,至今已逾三个时辰,着实辛苦了。朕闻,人有三急,强忍伤身。”
他顿了顿,在金銮宝座上,说出了一句大明开国二百馀年,从未有帝王在正式朝会上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