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来宗道须发戟张,不顾一切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陛下!此例绝不可开!圣旨乃天子金口玉言,载祖宗之法、朝廷之威,岂能由臣子自拟自授?”
他膝行两步,额头几乎触地:
“施次辅所请已是非常之权,若再让他自拟圣旨,便是君权下移、纲常紊乱!”
“今日可自拟兵权,明日便敢自拟帝位,此风一开,大明二百馀年的礼法根基将荡然无存,后世子孙何以效仿?陛下三思啊!”
这位顽固的卫道士,此刻已将“祖宗法度”的大旗挥到了极致,句句直指“君臣名分”的内核,试图用最根本的政治伦理阻止这场“离经叛道”的举动。
殿内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上的少年天子——
连首辅黄立极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期待朱由检能被这番“大义凛然”的说辞打动,收回成命。
朱由检面色一沉,没有丝毫尤豫,语气冰冷如铁:“来卿,过虑了。”
仅仅三个字,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让来宗道的哭诉戛然而止。
“祖宗之法,为保江山社稷、护黎民百姓,而非束住朕手脚的桎梏!”朱由检缓缓开口,字字如锤,砸在每个人心头。
“如今边军将士在北疆冻骨,奸人在京师围猎军需,国难当头之际,你不谈如何解危,只谈如何守礼?”
他目光锐利如刀,扫向来宗道:
“施先生愿为边军赴死,愿为朝廷扛责,朕为何不能予他全权?这道圣旨,写的是救边军之策,斩的是乱国之奸,何谈纲常紊乱?”
“朕说可行,便是可行!”朱由检猛地提高声调,声震殿宇,“来卿,国事维艰之际,当多想解难之法!”
“满朝诸卿,但有如施先生般以命任事者,亦可自拟圣旨,朕无有不允!”
这一次,朱由检没有任何甩锅的言辞,没有任何迂回的铺垫,而是以帝王的绝对权威,直接驳回了来宗道的死谏。
施凤来已经把自己定为孤臣,做到了这个份上,他朱由检,便要以最大的信任、最强力的支持,让他把该做的、想做的事情做完、做成!
他要把施凤来打造成为一个标杆,一个千金买马骨那样的标杆!
来宗道闻言浑身一颤,脸色惨白如纸,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皇帝已然把话说死,再争下去,便是空谈误国。
他纵然再迂腐,也不敢以身试法。
“王伴伴,赐案!”朱由检不再看他,语气恢复沉稳,满是决绝。
“遵旨!”王承恩躬身领命,不敢有半分耽搁,立刻指挥宫人抬上案几、铺好宣纸、研好浓墨,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生怕再出变故。
施凤来站在原地,看着御座上那个年轻却气场凛然的身影,心中激荡不已。
皇帝不仅给了他权,更给了他挡箭的盾。
不仅让他自拟圣旨,更在所有人面前,用最直接的方式扫清了最后的障碍。
这份信任,重逾千斤;这份支持,烈如炎火。
施凤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迈步走向殿中那张像征着无上信任与沉重责任的书案。
宣纸洁白如雪,浓墨飘香四溢。
而他手中的御笔,却仿佛承载着数十万边军的性命,承载着大明北疆的安危,更承载着自己孤注一掷的未来。
施凤来提笔,笔尖悬于纸上,目光坚定如铁。
今日,他便要写下一道震动朝野的圣旨,也要写下自己作为大明孤臣的宿命与荣光。
满殿文武,摒息凝神,目光都聚焦在那支笔下。
这是一道注定将掀起腥风血雨的特旨。
片刻之后,施凤来搁笔,双手捧起绢帛,由王承恩接过,呈至御前。
朱由检展开,粗略看完,心中暗赞。
好一个施凤来!
真不愧是会试“会元”兼殿试“榜眼”,这道旨意写得真是漂亮。
最重要的是,这圣旨一旦发出,就等于皇帝和朝廷公开承认了“存在针对军需的恶意围剿”,并且要用国家力量强力干预市场,打击投机!
这,等于在被士绅阶层与文官集团共同织就的利益网上,撕开了一个口子。
以后,朱由检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随时再行此等暴力干预之事!
我敢问,你敢写。
你敢写,我就敢认!
朱由检言出必行,命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干当场用玺,并当场宣读给文武百官听。
文武百官哗啦啦跪倒一片,聆听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兹因北疆军情紧急,将士冬衣匮缺,特命内阁次辅、署理户部尚书施凤来为钦差大臣,全权督办冬衣制备输运一事,以解燃眉之急。
自即日起,至冬衣足额送达边关之日止,授施凤来临机专断之权。
凡涉及棉花、棉布、毛皮等御寒物资之采买,京城、通州、天津及北直隶相关州县,施行官定限价,不得高于天启七年十月均价三成。
敢有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捂货惜售者,可将主事者先斩后奏。
凡制衣工匠、车马船只,因军需紧急,可凭此旨征调优先使用,官府按市价给付佣金。
敢有恶意竞价抢夺、蛊惑工匠、破坏工坊、梗阻运输者,视为阻挠军务,可将主事者先斩后奏。
此系特事特办,专为破解恶意围剿军需之困局。一应举措,需以确凿证据为前提,不得滥及无辜。
各地衙门须全力配合,但有推诿延误者,视为延误国事,可将主事者先斩后奏。
事毕之后,此权即止,所涉案件移交有司依律审理。
钦此!
文武百官听完圣旨,皆是大惊。
特别是黄立极等牵涉到阻击冬衣采办之中的主要官员,更是面色大变。
三句血淋淋的“可将主事者先斩后奏”,把他们震得无以复加。
更让他们脊椎骨发凉的是,如此强硬的圣旨,皇帝居然认了下来,当场用玺盖章,还命司礼监掌印太监现场宣旨!
这透露出来的强烈信号,让他们感到头皮阵阵发麻。
看来,这次敲打施凤来的计划,是彻底玩脱了。
如果施凤来拿出去大开杀戒,必将后果不堪设想。
这让他们,如何不惊恐万状?
“施卿,你到朕跟前来。”朱由检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文华殿内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