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立极等人发现,这李国普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副左右逢源的老好人模样,其辩才和理论水平,竟比施凤来的直率评击更难对付。
周延儒眼神闪铄,意识到李国普已彻底倒向皇帝和施凤来,局势正在逆转。
温体仁眉头微蹙,暗叹这番话几乎堵死了所有纯粹理论上的反对空间。
只有一个人始终置身事外,默不作声。
他就三辅张瑞图。
他乐得所有人都把他当做政治死人,只待在最后的关键时刻,给予魏忠贤致命一击,以重新获得皇帝的青睐。
除此之外,他再无他念!
朱由检一直高坐御座,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大明顶级文臣之间的巅峰对决。
中路、边路、打野,各条战线全面开打。
你我的塔,我偷你的水晶,打得不可开交,热闹非凡。
精彩!实在是太精彩了!
从黄立极等人纷纷粉墨登场的表现来看,朱由检心里跟明镜似的。
施凤来的冬衣采办计划确实是受到了系统性的全面剿杀,但不是施凤来所说的有组织、有预谋的统一行动。
而是各方势力自发的,结合自身实际,从不同层面、不同角度进行的,默契阻击。
他们都在自己的利益范围和实力范围,把阻击做到了极致。
然后好巧不巧的,其他人也都做到了极致。
于是,施凤来面对的,就是一个系统性全面剿杀的死局。
这个死局,已经绝望到,让施凤来没有任何常规办法破局的地步。
于是,施凤来决定不玩了,他要直接掀桌子。
然后,其他人慌了,只能联合起来阻止施凤来掀桌子。
这样,朱由检有幸看到了这么一出精彩绝伦的巅峰之战。
朱由检深深地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找对了定位,没有贸贸然去跟任何一个大臣直接对线。
否则,自己在他们面前,就跟哑巴没什么两样,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就能被他们几句话直接ko了。
等到所有大佬都已经下场发言,特别是李国普近乎一锤定音的绝杀之后,朱由检知道时机已至。
虽然没本事跟这帮大臣对线,但是做个裁判,朱由检觉得自己还是能胜任的。
他轻轻抬手,止住了还想反驳的某位官员。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朱由检的目光缓缓扫过黄立极、薛凤翔、薛贞、来宗道、温体仁、周延儒等人,他们的脸上写着不甘、愤怒、惊惶与强作的镇定。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虽孤立却挺立如松的施凤来,以及刚刚完成精彩理论护航的李国普身上。
“李卿所言,‘经权之辩’,‘常变之理’,深得朕心。”朱由检的声音,清淅传入每个人耳中。
“国事艰难,魑魅横行。竟有人胆敢以阴谋手段,围剿朝廷军需,视数十万边军将士性命如草芥,视朝廷决策如无物!”
朱由检没有说视皇命如无物,那样看似声嘶力竭,实则是降低了皇帝的层次。
所以他巧妙地把采办冬衣说成是朝廷决议,既把所有人绑在同一阵营,又体现皇帝的超然地位。
朱由检语气陡然转厉,声震殿宇:“此风若长,国将不国!”
“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举。拘泥常法,坐视奸宄横行而边关溃败,非明君贤臣所为!”
他看向施凤来,目光坚定:“施先生。”
“臣在。”施凤来声音微颤,是激动,亦是压力如山。
“你所奏诸般困局,朕信。你所请破局之权,朕准。”朱由检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底下,结党营私,围剿军国大事!是谁敢拿朕的将士,拿大明的江山社稷做赌注!”
“陛下圣明!”施凤来重重叩首,眼框发热。
“陛下!”黄立极、薛凤翔等人脸色惨白,还想做最后挣扎。
“无需多言,朕意已决!”朱由检打断他们。
自己虽然奉行“只画饼不背锅”的宗旨,但是施凤来都主动把“锅”背到背上了,他就不能真的任由锅把施凤来压死。
只有能为手下抗事的领导,才能真正获得手下的敬重和真诚效力。
画饼甩锅,与保护背锅人,并不冲突,反而是老板成功的一体两面。
朱由检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护住这个主动背锅的施凤来。
然后,朱由检说出来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愣住的话:
“施先生,既然此事由你主理,困境由你直面,那么这道‘特旨’该如何写,权限该划到何处,利弊该如何权衡……朕想,你应比朕更清楚。”
朱由检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这道旨意,朕许你自己来拟。”
“拟好之后,呈上来。只要此旨意在解边军之困、破奸人之局,能少伤无辜,少留后患……朕,便用玺。”
“你,敢写吗?”
轰!
让大臣自己写赋予自己巨大权力的圣旨?!
自古以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简直是将“信任”二字,推到了极致!
也是将“责任”二字,彻底扛在了施凤来的背上!
圣旨是你写的,权力是你划的,将来出了任何问题,都由你施凤来承担。
但反过来,这也意味着皇帝给了施凤来最大的自由裁量空间,给了他最强的支持!
施凤来浑身剧震,猛地抬头,望向御座上那张年轻却深不可测的脸。
他看到了平静,看到了期待,更看到了一种近乎冷酷的“试炼”。
陛下这是在告诉我:
路,朕给你指了;刀,朕许你拿了。
但这刀怎么挥,挥向谁,挥多重,后果如何……你得自己掂量,自己负责。
成了,你是功臣;败了,你是罪魁。
这,才是真正的“简在帝心”!这,才是孤臣的宿命!
一股混杂着激动、恐惧、决绝的热流,冲上施凤来的头顶。
他不再尤豫,再次重重叩首,声音斩钉截铁:“臣,施凤来,敢写!”
“好!施卿真乃朕之肱骨也!””朱由检抚掌,“王伴伴,备笔墨,赐案。施先生,就在这文华殿上,当着朕与诸公的面,拟这道旨意。”
“陛下不可!”朱由检话音未落,一道急切的声音陡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