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凤来不管其他人怎么想,他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带着愤怒的颤音:
“陛下!诸位同僚!这不是商战!这更非巧合!这是有组织、有预谋、全方位、针对朝廷军需,针对陛下钦命,针对数十万边关将士性命的——全面绞杀!”
“其目的,绝非区区钱财!而是要逼臣无法完成军令状,将臣置于死地!更要令边军无衣过冬,使我大明北疆防线因军心溃散而崩塌!”
施凤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
“陛下!臣个人生死荣辱,不足挂齿!然边关将士何辜?我大明国本何辜?”
“臣恳请陛下明察!军国要可务竟被商贾豪强联手操控,此风若长,则朝廷威严扫地,国将不国!”
“为解此危局,为救边军将士,臣斗胆恳请陛下,特降明旨!”
施凤来直视朱由检御座,目光灼灼,一字一顿:“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恳请陛下授臣以钦差之权,行非常之事!”
“凡涉冬衣制造之棉花、棉布、工匠、车船,若有人敢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恶意抢夺、梗阻运输者,无论背景,所涉何人,臣请有权——限价征购,强征人船,遇有阻挠抗命者,可先锁拿查办,再行奏报!”
施凤来深深跪伏于地,前额紧贴地面,双手小臂与手掌平展于前,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嵇首礼声若洪钟:“臣,施凤来,伏惟圣裁!”
轰!
这番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瞬间炸开了!
施凤来这是要干什么?
他这是要绝地反击,把商贾之事,直接用朝廷暴力机器碾过去!
“限价征购”、“强征人船”、“先锁拿查办”,这每一条,都是在打破大明运行了二百多年的潜规则,都是在向整个市场运行和利益网络宣战!
“荒谬!”
第一个厉声喝断的,竟是素以“公允”示人的礼部左侍郎周延儒。
他手持玉笏出列,眉头紧锁,语气中满是“忧国忧民”的沉痛:
“施次辅!岂能如此儿戏!市价自有起伏,此乃天道循环,商贾逐利,亦是本分。岂能因一时一事之困,便以朝廷强权限价征物?”
“此令一出,商旅束手,市井箫条,千百年来‘市易自由’之古训置于何地?与民争利至此,非治国之道,实乃乱国之源!”
周延儒表面说得冠冕堂皇,心中却是充满了疑惑。
自己不过是示意山西范家、王家在原材料上给冯家制造一点麻烦,让施凤来无法在三日内顺利完成冬衣采办,让皇帝觉得此人“言过其实,不可大用”即可。
可按施凤来所言,竟然不止两家,而是很多家,还有谁在发力?
不过疑惑归疑惑,他此刻必须站出来,站在“保护商业”、“尊重市场”的道德高地发言。
既能撇清自己与那些龌龊手段的关系,又能继续给施凤来粘贴“激进苛酷”的标签。
“周侍郎此言差矣!”施凤来站起来,眼中寒光凛冽,“若真是寻常市价起伏,本阁老自无话说。”
“然六个时辰暴涨两倍,产地价再高一倍,且仅针对棉花等军需之物,捂货惜售,天下可有此‘天道循环’?这分明是有人窥见军情紧急,欲发国难财,饮边军血!”
“此等行径,与通敌资寇何异?朝廷若连此等赤裸裸的围剿都束手无策,才是真正的亡国之兆!”
工部尚书薛凤翔见周延儒未能压住,立刻赤膊上阵,他本就对施凤来恨得牙痒,此刻更是怒形于色:
“强词夺理!施阁老,你口口声声‘围剿’,证据何在?工匠见利而去,乃是人之常情;工坊械斗,顺天府依法查封,乃是维护地方安宁!到你嘴里,都成了‘恶意破坏’?”
“本官看,是你自己办事不力,驭下无方,才致纰漏百出!如今竟想借陛下之威,行僭越之事,强征民力,扰乱京师!你眼中还有王法吗?还有朝廷体统吗?!”
薛凤翔心中又怒又悔。
怒的是施凤来竟敢当朝指责他工部关联的利益网络;悔的是自己指使手下和“把头”们做事太糙,挖人用三倍工钱这等招数,还造成械斗事件,更有顺天府下场拉偏架,确实落人口实。
更后悔的是,他本以为这只是给施凤来制造点麻烦,顺带维护自家地盘,没想到其他几路下手这么狠,凑在一起竟形成了要置施凤来于死地的局面。
本来,事情不做绝,还可以通过利益交换,来实现互惠互利。
现在这个局面,却是没有转圜馀地了。
如今被施凤来捅破窗户纸,他只能硬着头皮,把水搅浑,咬死是施凤来自己无能,并将“强征民力”的帽子死死扣过去。
“薛凤翔!”施凤来怒喝回去,直呼其名,不留情面。
他已经确定,今日朝堂之上,只要是出来反对他的,有一个算一个,绝对都参与这场针对他的围剿。
“若只是寻常工匠流动,为何偏偏集中发生于冯家工坊开工之际?若只是寻常治安案件,为何顺天府衙役不究挑事地痞,反将苦主工坊一并查封?这其中的巧合,未免太多!”
“至于王法体统——”施凤来转向御座,深深一躬,“臣正是要维护朝廷法度之尊严,军国大事之严肃!”
“若任由此等魑魅魍魉,视国法如无物,恶意阻挠军需采办,那才是真正的无法无天,体统尽丧!”
刑部尚书薛贞见火已烧到司法层面,不得不阴沉着脸出列。
他惯常的阴鸷此刻化为了看似义正辞严的凛然:“施次辅此言,莫非是指控顺天府,乃至我刑宪系统徇私枉法?凡事须讲证据,凭律条!”
“你所谓‘先锁拿查办’,更是骇人听闻!大明律,岂容如此践踏?不经审讯,不具文书,即可随意锁拿良民商贾?”
“此例一开,天下人人自危,锦衣卫、东厂之祸,恐将重演!陛下,臣执掌刑名,断不能见此恶法通行!”
薛贞心里也在骂娘。
他向顺天府施压,本是官场寻常手段,意在迟滞施凤来,展示肌肉。
谁承想下面的人执行起来如此“得力”,直接查封了工坊!
更没想到其他环节的家伙们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现在施凤来把“司法不公”也纳入指控,他薛贞就被架到了火上。
他必须死死守住“程序正义”、“依法办事”的防线,激烈反对“先锁拿”,否则就是承认刑宪系统在此事中扮演了不光彩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