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维垣不是卢象升那种文武双全的猛人,他一个只会打嘴炮的文弱书生,哪里是这帮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役的对手。
他拼命挣扎,却依然被锁住双手,拖出门外,拉到魏忠贤的面前。
魏忠贤阴测测地看着杨维垣,伸出手轻轻拍打他的脸庞:“杨维垣,你很好!带走!”
反派死于话多,魏忠贤做事从不墨迹,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以最快的时间,给杨维垣做实死罪。
解决他都想好了,如果没法给杨维垣做实死罪,那就让他畏罪而死。
这个套路,他魏忠贤熟练得很!
杨维垣眼看挣扎无效,猛地一顿:“住手!老夫自己会走!”
说罢不等东厂番役拖拽,他自己就主动朝着东厂走去。
士可杀不可辱。他身为士大夫,哪怕是死,也要有尊严地死,绝对不能让人想拖死狗一样拖着死。
杨维垣一脸壮烈的模样,走在前往东厂的路上。
他心中其实非常害怕,但是文官集团无人不知,落到魏忠贤的手里必死无疑。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死得体面一些,还能在青史留下些许名声。
内心深处,他还有一点点期望,一点点对于新君的期望。
从今日小朝会,他明显感觉到新君的蜕变,也许,可能,大概,或许……新君会来救自己?
自己表现得硬气一些,在新君拯救自己时,绝对还能落个一心为公、不畏强权的好印象……
杨维垣心中抱着万一的期望,以身家性命来赌这一份可能毫无用处,也可能收获巨丰的“气节”。
真正的投机分子,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投机的机会。
杨维垣这一番“壮烈赴死”的作态,落在魏忠贤眼里,更加让他无比怨恨。
装!文人就是爱装!
不过,让你装又如何,杨链、左光斗之流,不也爱装吗,最后如何?
你们要名,咱家要命,各取所需罢了。
魏忠贤觉得这帮腐儒简直不可救药,都要死了还非要装出“死节”之状。
就在杨维垣以“壮烈赴死”之姿走向东厂之际,一声更高亢的呼喊划破夜空:
“圣——上——口——谕!”
曹化淳在数名皇帝贴身侍卫和东厂番役的护卫下,飞快地来到现场,排众而出。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魏忠贤:“魏公公,接旨吧。”
他虽然只是东厂贴型太监,名义上受魏忠贤领导,但现在他代表的是皇上,必须把架子端起来,以体现君王威严。
那一刻,魏忠贤脸上的狂傲瞬间凝固,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死死地盯着曹化淳,又仿佛通过曹化淳,看到了那个端坐深宫、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少年天子。
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终还是缓缓跪了下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奴……接旨。”
曹化淳并没有马上载达皇帝口谕,而是看向周围。
哗啦啦!
所有东厂番役和净军官兵,都是心中一紧,连忙跟着跪倒在地。
就连抓住杨维垣的那几个人,也是松手跪下。
杨维垣心中狂喜,他赌对了!
以皇上在朝会上的表现,绝对不会让他这种坚决站在皇帝身边的朝臣,遭到不公的迫害!
他非常自然地隐藏起狂喜的脸色,整理衣冠,认真下跪听旨。
曹化淳伸手虚扶杨维垣起来,道:“杨御史,起来吧,陛下许你免跪听旨。”
“臣,杨维垣,谢皇上恩典!”杨维垣恭躬敬敬地叩首,才站起来,但依然保持低头躬身的姿态,以示对皇帝的尊敬。
他是一个成熟的政客,皇帝可以施恩于己,但自己必须保持绝对的尊敬,否则容易落人话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为攻向自己的长矛。
这一幕,落在跪在地上的魏忠贤和所有人眼里,则是蕴含着皇帝极力回护的丰富信号,吓得体面心肝发颤,深感这次可能踢到铁板了。
看场景落实到位,曹化淳才面色一正,开口道:
“上谕:魏忠贤,你忘记朕的嘱托了吗?做好自己的事,安心等待票拟!”
“朝会乃朕广开言路之所,朕许百官在会上畅所欲言,不可因言获罪,不得会后打击报复。”
“当然,朝会上朕之决策,亦不许会后置喙,必须坚决执行。钦此!”
魏忠贤躬敬磕头:“老奴,魏忠贤遵旨!”
京师的夜晚,冷风如刀。但听完这道口谕,魏忠贤却被冷汗浸透了衣衫。
这一把,好象……玩大了!
以魏忠贤的政治智慧,轻易就理解了这道看似简单的口谕中,所包含的精准打击和严厉警告。
口谕开头直呼其名,与昨日召见和今日中午赐膳开口闭口一个厂公,形成强烈的反差,表达了皇帝对自己的强烈不满。
还指责他忘记嘱托,破坏规矩,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稍有差池,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哪怕有配合先帝击杀敌酋之功,也不一定能够免死。
而后面两句,则是皇帝画出明确红线,不仅仅是说给他魏忠贤听的,也是说给文武百官和天下人听的。
一来是严格保护言官,朝会可以畅所欲言,说什么都不会因言获罪,禁止秋后算帐;二来是强调皇帝在朝会上的决策权威性,必须无条件执行。
这是朱由检从后世学来的经验。会上说什么都可以,但是会后必须坚决执行,就算你有意见,也必须执行。
最后一句话气略有缓和,在严厉警告之后,算是稍微缓和了气氛,给魏忠贤一个台阶下。
意思是,只要你按规矩来,你现有的权力和地位还是安全的。
魏忠贤完全领会了少年天子话里话外的意思,更加觉得天威难测,再也不敢在荣退钱作出逾越之举。
宣旨结束,曹化淳深深地看了魏忠贤和杨维垣二人一眼,没有说话,直接离开。
杨维垣得了皇帝的回护,此时激动得满脸通红,仿佛一只骄傲的公鸡。
皇帝口谕,他也听明白了,从此以后,谁也不许秋后算帐,打击言官!他们都察院的春天,要来了!
杨维垣昂首挺胸,冷冷地盯着魏忠贤,看他接下来怎么办,还敢不敢拿自己入诏狱。
而在心中,杨维垣对这位登基不过三月的新君,再也不敢有丝毫轻视,甚至感觉他有“乾坤独断,圣政维新”的中兴之象,充满了钦佩和期望。
东厂番役和净军众人尴尬地站起来,也是齐齐看向魏忠贤。
他们的政治水平参差不齐,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懂皇上口谕的丰富内函。
一个番役凑到魏忠贤面前,谄媚道:“厂公,这杨维垣,咱们还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