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黑木崖顶,绣楼深处。
此地,已非昔日任我行时代的粗犷石殿,而是处处雕梁画栋,幔帐低垂,以珍奇丝绒铺地,室内燃着名贵的龙涎香,混杂着各种馥郁甜腻的胭脂花粉气息。光线透过色彩斑斓的琉璃窗格,洒落一地斑驳陆离的光影,映照着室内琳琅满目的精巧玩物、绫罗绸缎、以及梳妆台上堆积如山的各色胭脂水粉、珠宝首饰,仿佛置身于一位极度奢靡、品味奇特的贵妇闺房。
房间最深处,一道以数层轻薄如蝉翼的烟罗纱幔隔开,纱幔后隐约可见一张宽大的、铺着锦被绣褥的软榻,榻上似乎依稀有个人影,却看不真切形貌,只有一股若有若无、却又令人心悸的冰寒气息弥漫其间。
纱幔外,一名身着黑衣、身材瘦削、面容精悍的中年男子,正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跪在柔软的地毯上,额头几乎触地。他便是日月神教现任情报首领,掌管“风雷堂”的褚无影。此刻,他内心却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甚至充满了惶恐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联想。
“启……启禀教主,”褚无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关于……关于近来江湖上流传的那些……那些对教主大不敬的谣言,属下……属下带领风雷堂上下,日夜追查了数月……”
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生怕触怒纱幔后那位越来越难以揣度、动辄取人性命的主子。
“可是……可是至今……仍未查到谣言的确切源头。”褚无影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对方行事极其隐秘,手段老辣,传播链条层层转手,断点极多,似乎……似乎有一股庞大的势力在背后推动,抹除痕迹。属下无能,请……请教主责罚。”
他汇报的时候,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四周那些鲜艳到刺目的装饰,鼻端萦绕着那浓烈到几乎让人头晕的香气。以前,他和其他教中高层一样,只当这是教主特殊的癖好,或许是在此豢养了某些绝色宠姬。可如今,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的“东方不败自宫练剑”的传闻,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再结合这越来越女性化的环境……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悄噬咬着他的理智。
以至于,纱幔后一个冰冷、平淡,却带着无形压迫感的声音问了句什么,他竟恍恍惚惚,完全没有听清。
“褚堂主,”那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冷了几分,仿佛能冻结人的灵魂,“本座在问你,依你之见,这股推动谣言的‘庞大势力’,最可能是谁?”
褚无影浑身猛地一激灵,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走神了!在向教主汇报如此紧要、且涉及教主最私密禁忌之事时走神!
“属……属下该死!属下愚钝!请教主恕罪!”褚无影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其他,额头“咚咚咚”地狠狠磕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拼命想要集中精神思考答案,是少林?武当?还是五岳剑派?又或者是……重出江湖的任我行余孽?可那可怕的联想和恐惧占据了他的大脑,让他思绪一片混乱。
他只是一个劲地磕头,鲜血很快从额角渗出,沾染了名贵的波斯地毯,留下几点刺目的暗红污迹,嘴里反复念叨着:“属下无能!属下该死!请教主开恩!”
“够了。”纱幔后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本座在问你话,你却在想什么?”
那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纱幔,直刺褚无影的灵魂。褚无影如坠冰窟,他哪敢把自己心里那大逆不道的猜测说出来?只能更加疯狂地磕头,鲜血染红了更大一片地毯,连声求饶:“属下不敢!属下什么都没想!教主明鉴!是属下办事不力!请教主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一定……”
“哼。”一声冷哼打断了他徒劳的辩解。
随即,空气中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几乎微不可闻的破空轻响!
褚无影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他保持着跪伏磕头的姿势,僵在原地,眉心正中,一点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朱砂红点缓缓渗出。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与茫然,仿佛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也没明白自己究竟因何而死。
“脏了本座的地。”纱幔后,那冰冷的声音淡淡地说道,仿佛只是掸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片刻沉寂后,那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任何感情:“传,风雷堂副堂主,燕九幽。”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道同样身着黑衣、但气质更为阴柔沉静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门外。得到许可后,他躬身入内,一眼便看到了跪伏在地、已然气绝的褚无影,以及地毯上那摊刺目的血迹。
此人正是风雷堂副堂主,燕九幽。他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格外幽深,仿佛能吞噬光线。看到眼前景象,他瞳孔微微一缩,脸上却无丝毫惊讶或恐惧,反而迅速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炽热。
他没有多问一个字,甚至没有去看纱幔后的方向,而是立刻上前,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外层的黑色劲装,用干净的内衬面料,小心翼翼地、迅速地将地毯上褚无影额头滴落和沾染的鲜血擦拭干净,直到不留丝毫痕迹。然后,他将染血的衣物卷起,放在一旁,自己仅着中衣,重新在刚才褚无影跪伏的位置稍后一点,端端正正地跪下,额头触地,姿态恭顺到了极点。
“属下燕九幽,叩见教主。请教主吩咐。”他的声音平稳低沉,听不出一丝波澜。
纱幔后沉默了片刻,似乎对燕九幽这番“识趣”且高效的动作还算满意。
“褚无影无能,且心不在焉,已受惩处。”东方不败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方才那一丝针对褚无影的厌弃,“如今风雷堂由你暂领。本座问你,关于江湖上那些污蔑本座的谣言,除了褚无影方才所言,你可还有新的线索?”
燕九幽心头一紧,知道这是自己上位后的第一个考验,也是生死关。他保持着跪姿,恭声答道:“回禀教主,关于谣言源头,属下接手后也曾全力追查,奈何对方手段确实高明,且似乎有朝廷某些隐秘力量介入的痕迹,追查极其困难,目前……暂无突破性进展。”
纱幔之后,东方不败听到“朝廷”二字时,纤细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他(她)的红唇无声地翕动,吐出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带着一丝疑惑与不屑的低语:
“朝廷?……哼,朱家天子向来只顾他那炼丹修仙的长生梦,厂卫虽凶,却也默认不轻易插手江湖门派倾轧……这谣言污秽不堪,涉及本座私密,朝廷那帮道貌岸然的家伙,当真会如此下作,亲自下场推波助澜?未必……怕是下面的人为了推卸责任,胡乱攀扯吧。”
虽然心中存疑,但这毕竟是一个新的、值得注意的方向。然而,燕九幽后续那句“暂无突破性进展”,瞬间点燃了东方不败心中因谣言而积压的邪火与对属下无能的愤怒。
他感觉到纱幔后的气息陡然一寒,一股几乎实质般的杀意悄然锁定了自己!燕九幽如坠冰窟,他知道,若自己接下来的话不能引起教主兴趣,转移其注意力,下场恐怕比褚无影好不了多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燕九幽语速加快,继续说道:“不过,教主息怒!虽然关于谣言的源头尚未查明,但风雷堂近日却侦知了另外几件颇为蹊跷、且可能相互关联的事情!”
“哦?”纱幔后的杀意稍敛,似乎被勾起了些许兴趣,“说。”
燕九幽不敢卖关子,立刻禀报:“第一件,约莫一月之前,嵩山派掌门左冷禅,突然率领其麾下十三太保中的核心数人,离开嵩山,前往西岳华山。抵达华山后,一行人便似泥牛入海,再无公开消息传出。”
“第二件,几乎在同一时间,武当派掌门冲虚道长,亦带着两名亲传弟子离开武当山,目的地同样是华山。同样,进入华山后便失去了踪迹。”
他略微停顿,加重了语气:“而第三件,也是最关键的一件——就在数日之前,我们在晋城(注:明代山西重要城池)的暗桩回报,曾在晋城西北方向的太行山外围,目睹一队约二十余人的队伍入山。这些人皆做普通江湖客打扮,但气息沉凝,步伐矫健,绝非寻常。其中为首者,一身紫袍,气度不凡,经辨认,极似华山掌门岳不群!而跟在他身后之人中,有几位的身形气度,与失踪的左冷禅、冲虚道长等人,高度吻合!”
燕九幽抬起头,尽管不敢直视纱幔,却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阴谋论的推测:“教主,嵩山左冷禅、武当冲虚、华山岳不群……这三位可都是当今武林举足轻重的人物,尤其是后两者,更是正道魁首。他们为何会秘密齐聚华山,然后又鬼鬼祟祟地一同潜入我黑木崖所在的太行山脉?此事……恐怕非同小可!属下怀疑,他们此行,或许与近日的谣言有关,更可能与……与教中某些‘不安定因素’有所勾连!”
他没有明说“不安定因素”是谁,但在黑木崖,能被称之为最大“不安定因素”的,自然只有那位失踪多年、却始终阴魂不散的前任教主任我行!
纱幔之后,一片死寂。
但那弥漫在整个绣楼中的冰寒气息,却骤然变得无比凝实、暴烈!仿佛有无数无形的针芒在空气中游走,刺痛皮肤。
良久,东方不败那听不出喜怒、却足以让人血液冻结的声音,缓缓响起:
“岳不群……左冷禅……冲虚……齐聚太行……呵,好,好得很。”
“看来,有些老鼠,不仅敢在背地里散播谣言,污蔑本座……现在,更是胆大包天,想把爪子伸到本座的黑木崖下来了!”
“燕九幽。”
“属下在!”
“加派人手,盯紧太行山各条要道,尤其是通往黑木崖的隐秘路径。给本座查!掘地三尺,也要弄清楚,岳不群他们,到底在山里见了谁,又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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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传令下去,各堂口、分舵,加强戒备。尤其是下个月的述职大会……”
东方不败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冷无比,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本座倒要看看,这些自以为是的‘正道豪杰’,还有那些躲躲藏藏的‘老朋友’……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燕九幽领命,再次深深叩首,随即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华丽而诡异的绣楼,甚至没忘带走那卷染血的衣物和褚无影的尸身,动作麻利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他知道,自己抓住了机会,但更踏入了旋涡,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谨慎。
绣楼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熏香袅袅,光影迷离。
待到燕九幽的气息彻底远离,纱幔后那道一直半倚在软榻上的身影,才慵懒地动了动。只见一只白皙修长、指尖染着淡淡蔻丹的手,轻轻挑开了最内层的轻纱。
东方不败缓步走了出来。
此刻的她,已与方才那冰冷威严、动辄取人性命的魔教教主形象判若两人。
只见他身着一袭鲜艳夺目的海棠红广袖长裙,裙摆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牡丹,随着步履轻轻摇曳,流光溢彩。一头乌黑长发并未束冠,只用几枚精巧的珍珠发簪松松绾起部分,其余如瀑般披散在肩头,更衬得肌肤胜雪。脸上薄施脂粉,眉如远山含黛,唇似樱桃点朱,一双原本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却眼波流转,媚意横生,只是那眸底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顶尖强者的冰冷与掌控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