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雪穿过那些谈笑风生却对满地伤员视若无睹的“弟子”们，血腥气混杂着灵谷饭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异氛围。
她脚步很快，目光不断扫视四周。
“小师妹！”
一声压低的呼唤从左侧传来。
秦昭雪猛地转头，只见炼器坊拐角的阴影里，一道红色身影正朝她用力挥手——正是吴晗意！
她依旧穿着那身醒目的红衣劲装，与周围青云门弟子的蓝白衣袍格格不入，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锐利清明。
“二师姐！”秦昭雪快步走过去，“你清醒着？”
“清醒得很，就是累。”
吴晗意一把将她拉进阴影，警剔地看了看四周那些“正常”走动的弟子，压低声音，
“这鬼地方我已经待了不知道多少天了。每次一进来，就是半夜，后山‘轰’一声巨响，钻出来一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见人就杀。”
她语速很快，带着一股憋久了的火气：
“我当时正好在附近，就跟青云门的弟子们一起抵抗。那些怪物厉害得很，浑身冒紫黑气，打不死一样，断手断脚还能爬。”
“我们撑到天亮，太阳一出来，那些东西就全缩回后山去了。然后……”
吴晗意指了指外面那些对伤员视若无睹的“弟子”们：
“然后就这样了。伤的人继续躺着，没伤的人跟没事一样该干嘛干嘛。我试过救那些人——”
她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腹部重伤、正在微弱呻吟的少年弟子：
“给他止血包扎，但没用。天一黑，一切又重来。又是半夜巨响，怪物涌出来，厮杀，天亮，怪物退走……周而复始。”
秦昭雪心中一凛：“二师姐，你没觉得……有什么不适？比如，渐渐觉得自己也该象他们一样？”
吴晗意皱眉想了想，摇头：“没有。就是累，每次厮杀完都筋疲力尽，但神志一直清醒。怎么，你遇到其他人被影响了？”
“贺师兄、风行师兄、老周他们，在外层幻境里已经被同化了，扮演着青云门弟子的角色。”
秦昭雪沉声道，“但在这里，他们似乎只是‘看不见’伤员，行动还自如。”
“我怀疑，我们现在所在的，是比外层更接近真相的‘里层’——这里呈现的，可能是百年前青云门实际遭遇袭击后的惨状，而那些‘正常生活’的弟子，或许是某种执念或阵法的投影，重复着遇袭前最后一天的日常。”
她顿了顿，看向吴晗意：
“二师姐，你在这里这么多天，有没有注意到一个叫玉如缺的小孩？七八岁，很瘦，平时总躲着人，有个哥哥叫玉如元。”
“玉如缺？”吴晗意挑眉，“不认识。”
秦昭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我们去找他。”
两人避开人流密集处，绕向竹林方向。
越靠近后山，地上的伤员越多，血腥味越浓。
而那些“正常”弟子的人数则明显减少，仿佛越接近灾难源头，维持“日常”的幻象就越稀薄。
竹屋静静立在竹林边缘，屋前空地上没有血迹，与周围的惨烈形成鲜明对比，仿佛被无形力量保护着。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蹲在屋角，背对着她们，肩膀微微耸动。
吴晗意正要上前，秦昭雪拉住了她。
两人悄悄靠近，听到细碎的、压抑的抽泣声。
小孩手里攥着半个沾了泥的馒头，一边小口啃，一边用袖子抹眼泪，嘴里含糊地嘟囔：
“哥哥……哥哥怎么还不回来……说好天亮前回来的……”
正是玉如缺。
秦昭雪看向吴晗意，发现二师姐正盯着那孩子的侧脸，眼神越来越惊疑。
“二师姐？”秦昭雪轻声唤道。
吴晗意缓缓转过头，声音有些发干：“小师妹……你觉不觉得，这孩子……长得有点象一个人？”
“象谁？”
“像……”吴晗意舔了舔嘴唇，似乎难以相信自己的判断，“像大师兄……温如玉。”
她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鼻子和嘴巴的轮廓，还有低头时的神态……只是大师兄没这么瘦小，气质也更温润些。但这孩子的眉眼底子，真的……太象了。”
秦昭雪深吸一口气。
猜测被印证了。
她低声道：“二师姐，如果我告诉你，玉如缺的哥哥玉如元——就是杉鹊长老呢？”
吴晗意瞳孔骤缩：“什么？！”
“这只是我的猜想。”
秦昭雪快速说道，“在外层幻境，我见过年轻的玉如元，容貌与杉鹊长老有七分相似，气质却更疏冷。”
“玉如缺年幼，相貌未完全长开，但已有温润轮廓。而在这个不断重复‘灭门前一天’的幻境里，玉如元总在深夜前往禁地，试图做些什么……玉如缺则在这里等他，日复一日。”
她看向那间竹屋，又看向后山禁地的方向：
“如果杉鹊长老和大师兄，就是百年前青云门灭门时的玉如元、玉如缺兄弟……那么很多事就能说通了。”
“杉鹊长老对大师兄如师如父的呵护，大师兄对草木丹道的天赋，甚至……”
秦昭雪想起温如玉那手精湛的医术，和他总能于细微处察觉他人苦痛的敏锐。
——那或许不是一个天生医者的慈悲，而是一个曾眼睁睁看着宗门复灭、亲人受苦却无能为力的孩子，在漫长岁月里长出的铠甲与利刺。
吴晗意沉默良久，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所以，这个幻境困住的，是杉鹊长老和大师兄……百年前的记忆和执念？”
“至少是其中一部分。”
秦昭雪道，“秽灵的力量源于此地，幻境的形成很可能与当年的惨案直接相关。”
“玉如元当年一定在禁地做了些什么，或者试图阻止什么，但失败了。这份执念太深，深到百年后依然在此地循环重演。”
她看向玉如缺：“而他，可能是这个幻境里，除他哥哥之外，唯一一个‘真实’的锚点。”
就在这时，蹲在屋角的玉如缺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转过头来。
瘦小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但眼神清澈，带着孩童特有的警剔与惊恐。
他看到了秦昭雪和吴晗意。
不是对那些“视而不见”的弟子的麻木眼神，而是真实的、活生生的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