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还瞧不出异样,待到中午,日头毒得像团火球,烤得人浑身发黏。赵传喜、江寒几人去市集转了半圈,便已满头大汗,索性缩在衙署里偷懒,任谁喊都不愿再挪步。
“他娘的,狗日的鬼天气,热得要人命!”赵传喜瘫坐在院子的树荫下,刚灌下一大口凉茶,又攥着蒲扇呼呼猛扇,额角的汗珠还是顺着脸颊往下滚。几个手下小厮连忙凑趣附和,其中一个瘦小厮缩着脖子,喏喏地开口:“可是赵头,马丞今早特意交代了,还有几处市集没查完呢,回头他问起来……”
“问个屁!”赵传喜猛地把蒲扇往石桌上一拍,伸手扯开胸前的衣襟抖了抖,满脸不耐烦地瞪着那小厮,抬脚就作势要踹,“大热的天,要去你自己去,老子可不遭这份罪!”
江寒见状,连忙上前两步拦住赵传喜,脸上堆着温和的笑:“赵兄莫气,要不这样,我替大家伙儿跑一趟。免得马丞怪罪下来,反倒让您面上不好看。”
赵传喜斜睨了江寒一眼,又转头朝另外几个缩着脖子的小厮扬声呵斥:“你们瞧瞧人家江兄弟,再看看你们这几个怂货!”说罢,又转回头对着江寒,脸上的怒气消了大半,堆起几分假客气:“那多不好意思啊,辛苦你了?”
江寒微微颔首,笑意恳切:“赵兄客气了。我刚过来,本就想多熟悉熟悉差事。能替兄弟们分担些,是应该的。”
“好兄弟!”赵传喜拍了拍江寒的肩膀,眉开眼笑地挥挥手,“那你快去快回,路上也注意着点暑气!”
出了市署,江寒脚步轻快,没多久就跑完了该查的地方。路过一处卖西瓜的摊位,他停下脚步,挑了几个皮薄瓤红的大西瓜,吩咐摊主推着车送到衙署。消息传回院子,众人原本蔫蔫的模样瞬间精神了,纷纷围了上来。
江寒擦了擦额角的汗,笑着冲众人说道:“天太热,我给大伙儿带了些西瓜解暑,都分着吃吧。”说着,又从车上拎起两个最大的,转身递给赵传喜,眼底带着几分打趣:“赵兄,你尝尝这个。摊主说这瓜甜得很,我也没试过,正好借你尝尝鲜,看看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赵传喜眼睛一亮,连忙让人寻来一把菜刀,“咔嚓”一声劈开西瓜。红通通的瓜瓤裹着晶莹的汁水,香气瞬间散了开来。周围的人看得直咽口水,也顾不上讲究,纷纷上手掰开,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嘴里还不住地发出满足的哼唧声。
“江兄弟果然会办事!”赵传喜一边嚼着西瓜,一边砸吧着嘴,嘴角挂着瓜汁也顾不上擦,眉开眼笑地夸赞,“这瓜甜!解气!”
江寒也拿起一小块西瓜慢慢吃着,清甜的汁水顺着喉咙滑下,确实解暑。他吃完,随手擦了擦手,起身说道:“哥几个慢慢吃,我吃好了,出去走动走动。我挑两个好的,给马丞送过去孝敬孝敬。”
赵传喜正吃得尽兴,闻言头也没抬,挥了挥手含糊地应了一声。江寒便拎着两个西瓜,转身离开了院子。
他拎着西瓜走到马丞办公的屋子,向值守的衙役询问,得知马丞此刻不在市署。江寒便让衙役帮忙把两个西瓜留下,自己则拎着剩下的一个,朝着账房走去。
江寒先前虽来过账房附近,但他身份只是个跟班,进出这种关键地方太过扎眼。不过这次带着西瓜当“通行证”,倒是方便了不少。
果然,市署西院的账房里,两个管账的衙役也是满头大汗,衣衫早就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正有气无力地扇着扇子。见江寒推门进来,其中一个高个衙役立刻皱起眉头,沉声道:“站住!账房重地,闲人免进!”
江寒脚步不停,慢悠悠地走了进去,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扬了扬手里的西瓜说道:“两位兄弟莫怪,我是跟着赵头办事的。这天儿太热,我特意买了些西瓜过来,给兄弟们降降温。”说着,便把西瓜放在两人面前的桌案上。
两人对视一眼,喉结都不自觉地动了动,先前的戒备消了大半。高个衙役起身,脸上挤出几分笑意,侧身引着江寒坐到屋角的椅子上,温和地问道:“兄弟贵姓?看着面生得很。”
“我姓江,江河的‘江’,兄弟们叫我江寒就好。”江寒笑着回应,一边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动作利索地把西瓜切开,挑了两块瓜瓤最红的,分别递到两人手里,语气诚恳:“兄弟们在账房办公,既要操心账目,又要受这暑气,辛苦你们了。”
两人接过西瓜道谢,大口吃了起来。有了西瓜的“铺垫”,两人彻底放下了戒备,三言两语便和江寒聊了起来。
江寒抿了口西瓜,状似随意地问道:“二位兄弟,在这账房做了不少年头了吧?”
“可不是嘛,都快十年了。”矮个衙役抹了把嘴角的瓜汁,随口应道。
江寒闻言,微微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今天出去跑差,本来还想着,大战刚过,商户们的生意怕是会差些。没想到市集里倒是热闹得很,商户们的生意源源不断,比起战前怕是也不遑多让啊。”
“那可不!”高个衙役放下手里的瓜皮,压低了声音说道,“战后局势刚稳定,新的主事还没过来。上面只说要减轻赋税、惠利于民,让马丞看着办。江兄弟你想想,现在赋税的定价权在我们手里,这里面的油水,可想而知。自然是……”
“自然是什么?”江寒眼神微闪,连忙追问,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
“自然是关系好的商户就少收点,关系差的、不懂事的就多收点!”高个衙役嘿嘿一笑,眼底带着几分得意,“市集生意这么好,有的是赚钱的机会!”
江寒连忙跟着附和,脸上露出一副羡慕的神情,咂咂嘴说道:“难怪前几天,我跟着赵头去翠香楼,晚上那叫一个灯红酒绿、热闹非凡,真是开了眼了!里面好像还来了不少达官贵人呢!”
“哈哈,你这小子,倒是会享福!”矮个衙役指着江寒,哈哈大笑起来,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
江寒趁机追问道:“诶,说起来,翠香楼的生意这么火爆,给咱们市署这边,应该也送了不少好处吧?”
两人闻言,脸色瞬间变了变,对视一眼,高个衙役皱着眉头问道:“兄弟不是本地人?”
“是本地人,不过战乱之前就离开洛阳了,刚回来没多久。”江寒坦然回应。
“难怪你不知道。”矮个衙役松了口气,凑近江寒,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跟你说,这翠香楼可不是一般的青楼,那后台硬得很!”
话音刚落,高个衙役就悄悄捅了他一下,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注意言辞。
江寒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说道:“我懂,我懂。今天这话,出了这门我就忘得一干二净。况且兄弟们也不用藏着掖着,我和赵头、马丞的关系都不错,马丞还打算带我去赴宴呢。”
“真有这事?”两人都有些惊讶。
“那还有假?”江寒笃定地点点头,看着两人说道,“不信你们回头问问赵头,我总不能在这种事上撒谎。”顿了顿,他又露出一副困惑的神情,叹道:“只是这官场里的弯弯绕绕太多,我刚回来,好多事都不懂,也只能多向兄弟们打听打听,免得日后说错话、办错事。”说着,又挑了一块上好的西瓜,双手递到高个衙役面前。
高个衙役接过西瓜,咬了一大口,又凑近江寒,声音压得更低了:“江兄弟,这翠香楼的账目,咱们可碰不得,都是马丞亲自过来安排的。”他咽了口瓜汁,接着说道:“但咱干这行的,一眼就能看出来,马丞从里面捞了不少钱。可要说赚钱,还是翠香楼赚得多,而且它背后的势力,深不见底啊。”
“那敢问兄弟,翠香楼背后到底是谁?我怕日后跟着马丞赴宴,说错话冒犯了贵人。”江寒连忙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这我们就不清楚了。”高个衙役摇了摇头,神情变得有些神秘,“只知道,这么多年来,不管朝廷怎么换,洛阳城怎么乱,翠香楼始终屹立不倒,没人敢招惹。”
江寒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就在这时,账房外传来一阵呼喊:“江兄弟,江兄弟在吗?”
江寒抬头望去,是赵传喜身边的一个小厮。他应道:“我在这儿,正和两位兄弟吃西瓜呢!”
“赵头找你,让你赶紧回去!”小厮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好嘞,我马上就来!”江寒应了一声,起身冲两人拱手作揖,“两位兄弟慢吃,我先回去了。”说罢,便转身离开了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