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涅尔看着眼前这个女孩。
她苍白的脸上带着病容,银白的头发昭示着不祥的过去,眼眸深处藏着创伤,但当她问起传说中的精灵时,那里面闪烁的是最纯粹的好奇与向往,像一个在枯燥城堡里听多了骑士故事、渴望见到真正独角兽的小女孩。
如果不是那该死的诅咒,她本该是一个在父母宠爱下长大,或许会有些任性但健康活泼的公主,会在宫廷舞会上吸引众多爱慕者的目光,会为花园里新开的花而欢笑,会烦恼于礼服的选择而非灵魂的撕裂。
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冰冷的愤怒在他胸中涌起。
对奥斯崔特,对那施加诅咒的恶意,对这一切不公的安排。
他微微向前倾身,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格外郑重而可信:“殿下,传说之所以迷人,或许正是因为其中蕴含着超越现实的可能。我无法承诺传说中的精灵会跨越传说降临。但是,”他顿了顿,迎上雅妲抬起的好奇目光,“我知道一位……同样拥有非凡技艺、心地善良、并且热爱音乐与自然之美的朋友。他拥有着不亚于传说中描述的、令人安宁与愉悦的气质。如果……如果您愿意,并且陛下允许,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当阳光很好的午后,我可以尝试邀请他前来,为您演奏一曲,或者只是……聊聊天。他叫莱戈拉斯。”
“莱戈拉斯……”雅妲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第一次漾开了一抹极淡的、近乎微笑的涟漪,虽然转瞬即逝,却如同冰封湖面裂开的第一道细纹。“听起来……是个美丽的名字。”
“是的,很美。”哈涅尔点头,心中却暗自思量。
他需要与莱戈拉斯沟通,解释部分情况,确保他的出现不会带来任何不可控的影响。
但为了雅妲眼中那抹微光,他愿意去尝试。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的谈话转向更轻松的方向。
哈涅尔又挑选了一些中土传说中关于星辰、植物、动物友伴的温馨片段讲述,避开了沉重的战争与毁灭。
雅妲听得入神,偶尔会问一两个简单的问题,声音里的紧绷感逐渐消散。
她甚至主动指了指那架竖琴,说有一首古老的维吉玛民谣,旋律很忧伤但很美,她试着弹过,但总弹不好某个转折。
哈涅尔鼓励她可以多练习,说音乐的慰藉有时胜过言语。
他没有试图扮演治疗师或导师,只是作为一个带来不同故事、不同视角的倾听者和讲述者。
当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时,年长的侍女轻轻敲门,提醒时间已晚。哈涅尔适时起身告辞。
雅妲也站了起来,她看着哈涅尔,犹豫了一下,轻声说:“谢谢您……哈涅尔顾问。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故事。还有……关于您的朋友……”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哈涅尔躬身行礼,“请您保重。我们改日再叙。”
离开那间温暖的塔楼房间,走下螺旋石阶,穿过光线愈发昏暗的走廊,哈涅尔脸上一直维持着的温和、专注的学者神情,如同退潮般缓缓消失。
当他终于走出高塔区域,来到城堡主堡一条相对僻静、只有火炬照明石壁的回廊时,他才允许自己停下脚步,背靠着冰冷的石墙,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与雅妲的交谈,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她的本质——一个被残酷剥夺了正常童年与青春,灵魂留下深深裂痕,却依旧在碎片中保有天真向往与单纯好奇的女孩。
她的问题,她的反应,无不显示出一种未被世俗彻底浸染的清澈,哪怕这清澈蒙上了痛苦的阴翳。这让他对那个施咒者的恨意更加具体而冰冷。
但此刻,占据他脑海的,是另一个更迫近、更不祥的细节。
白色的头发。
在原本《巫师》世界的历史中,雅妲公主在经历了嗜血妖鸟的诅咒后,即使被解除诅咒,她的头发也变成了纯白色。
这是那场可怕经历在她身体上留下的、不可逆转的印记,也是她悲剧命运的一个视觉象征。
而在刚才的会面中,在充足的阳光下,哈涅尔看得清清楚楚——雅妲那头原本应该是遗传自母亲阿德莉娅的金发,如今已近乎全白!
只有极细微处残留着些许淡金的影子,但这改变是显着的、彻底的。
但这是游戏中的延伸!
这不可能是巧合。
这像是一个冰冷的标志,一个来自世界底层逻辑的顽固提示:无论过程如何曲折,某些核心的节点或象征,似乎仍在顽强地向其既定的形态靠拢。雅妲的白发,如同一个指向标,隐隐指向了那个在游戏《巫师3:狂猎》中,作为拉·瓦雷第男爵妻子、在驼背泥沼遭遇不幸的白发女子安妮的潜在未来轮廓——尽管那个未来因为他的介入早已变得模糊不清。
但白发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警告。
诅咒的阴影或许被驱散了大部分,但它留下的烙印,以及可能导向某个悲剧性结局的引力,似乎并未完全消失。奥斯崔特可能还活着,在暗中窥伺;雅妲自身的心理创伤深重;弗尔泰斯特过度保护下的隔离;北方王国动荡的政局;尼弗迦德与虚空教派的暗流……
无数线索与可能在他脑中交织、碰撞。
雅妲那脆弱的、带着一丝希冀微笑的脸,与她那一头刺目的白发,在他脑海中反复重叠。
哈涅尔站直身体,面容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异常凝重。
他意识到,解救雅妲脱离嗜血妖鸟的形态,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要真正将她从那个似乎若隐若现的悲剧结局轨道上拉回来,需要做的,远比想象中更多,也更复杂。
他必须加快步伐。
不仅仅是为了兑现对雅妲的承诺,带莱戈拉斯来见她。更是要抢在那些潜藏的阴影——无论是过去的诅咒余孽,还是未来的命运惯性——再次吞噬这个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灵魂之前。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将所有的情绪重新收敛进平静的外表之下,迈步向弗尔泰斯特书房的方向走去。
国王还在等着他的汇报。而有些话,他需要以更隐晦但更紧迫的方式,提醒那位爱女心切、却可能低估了暗处威胁的君王。
维吉玛的黄昏天空,最后一丝霞光正在被深蓝的夜幕吞没。
城堡的轮廓在渐浓的夜色中,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而它体内隐藏的旧日伤痕与新生危机,正在无声地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