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尔泰斯特离开后,塔楼房间里的寂静仿佛有了不同的质地。
不再是纯粹的疏离与压抑,而是转为一种小心翼翼的、等待被打破的静谧。
阳光在缓慢偏移,将雅妲侧脸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浅金,也让她披散在肩头的发丝——此刻哈涅尔才在更充足的光线下看清——呈现出一种近乎银白的色泽,与弗尔泰斯特那头深棕色、仅在鬓角略显灰白的头发截然不同。
这异样的发色,如同一个无声的印记。
雅妲似乎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走到小桌旁,示意哈涅尔可以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自己也缓缓坐下。
她的动作仍带着一丝迟疑,但目光中的戒备已消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沉淀下来的好奇,以及更深处的、亟待寻求某种答案的渴望。
“父亲说……您知晓许多古老、甚至被遗忘的知识,”雅妲开口,声音比刚才略微清晰了些,蓝色的眼眸望向哈涅尔,“不仅仅是北方王国,甚至……来自更遥远的地方?”
哈涅尔心中一凛。
弗尔泰斯特可能只是笼统地提过他的博学,但雅妲的问题似乎有更具体的指向性。
“殿下是指……”
雅妲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桌面木纹,目光微微低垂:“我……在那些混沌的、破碎的记忆里,有时会听到一些……不属于这里的词句,看到一些模糊的景象。很高大的树木,闪烁着星光的湖水,还有……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悲伤,仿佛源自血脉深处。”她抬起眼,眼中是纯粹的困惑与寻求理解的微光,“我曾问过特莉丝女士,她认为是诅咒残留带来的幻象。但……有些感觉太真实了。您研究历史,是否……听说过类似的地方?或者……故事?”
哈涅尔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但思绪却飞速旋转。
雅妲描述的,隐约指向中土世界。
诅咒的冲击,可能意外地松动或触及了这些深埋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印记。
这是一个危险的领域,但也是建立更深层信任与理解的契机。
他必须极其谨慎。
“殿下所描述的景象,”哈涅尔缓缓开口,语气平和而专注,如同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确实是我的故乡。那里有贯穿天地的巨树,其光芒孕育万物;有湖水倒映的不是日光月光,而是星辰本身的光辉;那里的悲伤与欢愉,都远比我们此刻所经历的更为古老和深邃,仿佛镌刻在世界的基石之上。”
他观察着雅妲的反应。
她听得非常认真,眼睛一眨不眨,那些空洞被一种强烈的求知欲暂时填满。
“至于您感受到的源自血脉的悲伤,”哈涅尔继续,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且能引起共鸣的切入点,“在某些极少数、几乎失传的传承故事中,确实存在一些家族,他们的命运与特定的诅咒或重担紧密相连。比如……我的祖先,哈多家族。”
“哈多家族?”雅妲轻声重复。
“是的。殿下,我是一位伟大人类领袖的后裔,这位领袖名为胡林。”哈涅尔用讲述古老史诗般的语调说道,“胡林英勇,但因命运捉弄与更强大存在的恶意,他被俘并遭受了漫长的折磨。他的家族——他的妻子,子女——则被施加了一个恶毒而精准的诅咒。这个诅咒并非直接改变他们的血脉使之不洁,而是像一只无形而充满恶意的眼睛,时刻注视着他们,扭曲他们的机遇,将他们的亲情、爱情、勇气引向悲剧的深渊。他们的血脉本身或许依然高贵,但命运被恶意编织的阴影所笼罩。每一个后代,都活在诅咒的阴影下,挣扎,反抗,却往往难逃悲凉的结局。”
雅妲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呼吸也轻微急促起来。
哈涅尔的故事显然触动了她的心弦。
她所承受的诅咒虽然形式不同,但那种被恶意选中、命运被扭曲的滋味,她太熟悉了。
“那……这些后人,他们最终……有人摆脱了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希冀。
哈涅尔沉默了片刻。
中土第一纪元的悲剧浩荡而彻底,胡林的子女图林与妮诺尔命运多舛,近乎无解。
“根据最古老的记载,”他选择了一种相对模糊但诚实的说法,“直接的诅咒随着施咒者的力量消退或特定事件的终结而式微。但诅咒造成的影响——家族的凋零、心灵的创伤、悲剧的记忆——却深深烙印在了血脉传承的故事里。后人或许不再承受直接的厄运,但先人的阴影与教训,成为了他们历史与身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有些后人选择铭记并背负这份沉重,将其转化为守护或智慧;也有人试图彻底远离,在别处寻找新生。”他看向雅妲,“重要的或许不是诅咒本身是否根除——因为恶意的施加终会过去——而是后人如何面对那段被诅咒定义过的历史,如何书写诅咒之后的人生。”
“比如,我作为哈多家族嫡系子孙,不得不直面这份沉重的血脉链接。”
雅妲久久不语,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在消化哈涅尔的话,又仿佛在透过维吉玛的天空,遥望那个传说中的悲剧家族。
房间里的光线又暗淡了一些。
“那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声音更轻,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天真好奇,与刚才的沉重形成微妙对比,“在那些传说里,有……精灵吗?金色的头发,会用弓箭和唱歌的?”
哈涅尔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血液流速的微妙变化。
莱戈拉斯。
她在问莱戈拉斯。
“是的,殿下。”哈涅尔的声音依然平稳,但内心波澜起伏,“精灵是那些传说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他们美丽,长寿,擅长弓箭、诗歌与音乐,与森林山川紧密相连。其中不乏技艺超群、心地高洁的战士与歌者。”
“他们……会愿意来到像我们这样的地方吗?”
雅妲的问题天真得令人心碎,透露出她长期被隔离而产生的、对外界美好事物既向往又不敢奢望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