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高利和他那建立在纸券泡沫上的大军，如同被烈日曝晒的露珠，彻底蒸发在了科尔奇斯的黄沙与历史之中。留下的，除了几段供酒馆闲人咀嚼的荒诞谈资，以及拉尔特城外那片被废纸和零星残骸点缀的战场外，便是一片权力真空的混乱地带，以及一个迅速膨胀起来的、名为弗拉基米尔的邻居。
正如周北辰所预料，弗拉基米尔这位“黄雀”，在干淨利落地干掉了格里高利，并“仁慈”地收编了其大部分尚有战斗力的残部后，并未将贪婪的目光立刻投向近在咫尺的“地上天国”。他的兴趣，或者说他的野心，显然更加庞大且务实。
情报如同雪片般通过“狗腿子”的网路汇集到拉尔特执政厅。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弗拉基米尔正将他整合后的庞大军力，以及他那深不见底的政治手腕，全力倾泻向另一个邻居——盘踞在西部富饶矿区与贸易路线的洛特大主教。
“弗拉基米尔大主教，似乎对我们的兴趣不大。”拉瓦锡整理着最新的边境报告，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忧虑，“他的主力兵团正在向西移动，与洛特的边境冲突正在迅速升级为全面战争。留在我们边境线上的，只是一些象征性的监视部队和少量游骑。”
周北辰看着地图上那代表弗拉基米尔势力的、正在不断向西吞噬的粗壮箭头，脸上没有任何轻松的表情。他手指敲打着洛特教区的版图，那里以矿产和商贸闻名，财富积累深厚，但军事实力向来被认为略逊于格里高利和弗拉基米尔。
“他不是对我们没兴趣，”周北辰冷冷道，“他是觉得我们这块骨头，可以先放一放。等他消化了格里高利的遗产，再吞下洛特那块更肥美的肉，到时候，携雷霆万钧之势，碾死我们就像碾死一只虫子。这叫战略定力。”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混合着厌恶、警惕，以及一丝违心的欣赏。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老小子，型够黑、够不要脸。”周北辰啧了一声，彷彿在评价某个商场上的传奇枭雄，“下手狠辣，吃相呃，在他自己看来可能还算‘优雅’，懂得借刀杀人，懂得趁火打劫，更懂得隐忍和选择目标。这样的人，才能成为大老板啊。”
他口中的“大老板”，带着前世那种对资本巨鳄既鄙夷又不得不承认其能力的复杂情绪。弗拉基米尔的行为逻辑，某种程度上，甚至让他这个股票交易员感到一丝“亲切”——这种人在前世几乎充斥着他的生活。
洛嘉站在一旁，沉默地听着。他对“黑”和“不要脸”这种评价不甚认同，但他能理解父亲话语中对弗拉基米尔战略眼光和行动效率的承认。这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们面对的，不再是格里高利那种被慾望冲昏头脑的蠢货，而是一个更加危险、更加难以对付的敌人。
现状确实比圣约教联军压境时要好得多，至少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但周北辰和洛嘉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风平浪静。一旦弗拉基米尔真的成功吞并洛特，整合了西部资源，那么一个前所未有的、统一的、强大的北部强权将兵临城下，“地上天国”将面临真正的灭顶之灾。
“我们不能坐视弗拉基米尔一家独大。”周北辰的目光锐利起来，“必须想办法给他制造麻烦，延缓甚至破坏他吞并洛特的进程。”
拉瓦锡提出了外交斡旋的可能性，试图联络洛特，表达“地上天国”对维持区域平衡的“关切”。但所有人都知道，在圣约教主流依然视他们为异端的情况下，这种斡旋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狗腿子”们也开始尝试向洛特方面渗透，提供一些弗拉基米尔的军事调动情报，或者散播一些关于弗拉基米尔野心和残忍的流言，希望能增强洛特的抵抗意志和效率。
然而，弗拉基米尔的推进，稳得令人窒息。他的军队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步步为营，不断挤压着洛特的生存空间。洛特的军队节节败退，丢失了一个又一个重要的矿点和城镇。一切迹象都表明，洛特的覆灭，似乎只是时间问题。焦虑的情绪开始在“地上天国”的高层中蔓延。
就在周北辰苦思冥想，试图找到一个有效切入点来打破这不利局面，甚至开始构思一些更激进、风险更高的计划时——
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最初是来自西部战线的混乱消息。原本高歌猛进的弗拉基米尔军团，在一个名为“锈蚀峡谷”的关键区域，遭遇了洛特军队的顽强阻击。这本身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后续的发展。
根据溃逃回来的弗拉基米尔士兵和一些侥倖逃出的商人描述，洛特的军队彷彿一夜之间变了一副模样。他们不再仅仅是依靠工事和熟悉地形进行防御，而是变得疯狂而强大。
报告语无伦次，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理解的细节：
“他们他们不怕死！伤口流着绿色的脓液还在冲锋！”
“他们的武器武器在发光！不是圣洁的光，是那种让人噁心的，五彩斑斓的暗光！”
“我看到一个洛特士兵，被长矛刺穿了胸膛，他居然把长矛拔出来，反过来把我们的队长撕成了两片！”
“还有还有的敌人，身体会变形，长出额外的肢体或者嘴巴！”
“我们的人我们的人打着打着，突然就开始自相残杀，或者对着空气疯狂砍杀疯了！都疯了！”
弗拉基米尔那支原本纪律严明、士气高昂的军团，在这支突然变得诡异而恐怖的敌人面前，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堪称溃败的打击。不仅仅是战术上的失败，更是士气上的彻底崩溃。士兵们被无法理解的恐惧支配，开始成建制的逃亡，甚至出现了整支小队临阵倒戈，将武器对准自己人的恐怖事件。
弗拉基米尔的胜利进军戛然而止，转而变成了狼狈的后撤和艰难的止损。他不仅丢失了之前佔领的大部分洛特领土，甚至连自己固有的边境城镇，也受到了那些“变异”的洛特军队的威胁，摇摇欲坠。
消息传回拉尔特，周北辰和所有知情者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困惑之中。
“绿色的脓液？变异的肢体？精神错乱？”周北辰看着手中那份由“灰鼠”亲自整理的情报，眉头紧锁，“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洛特从哪里搞来的生化武器？还是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技术？”
他本能地排斥着那些描述中透出的、非理性的、亵渎常识的气息。这完全超出了他理解的范畴，无论是金融战、心理战还是常规的军事对抗。
洛嘉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在听到那些描述时，他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强烈的不适与厌恶，彷彿嗅到了某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极度污秽的气息。他那追求纯粹秩序与神圣的本性，对这种混乱、扭曲的力量产生了本能的排斥。
“父亲，”洛嘉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这绝非圣约教已知的任何力量。这种描述让我感到极其不安。”
局势的突变，打乱了周北辰所有的算计。弗拉基米尔的威胁暂时缓解了，但一个更加诡异、更加不可控的威胁，却在西部骤然崛起。
“必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北辰站起身，眼神锐利，“如果洛特真的掌握了某种我们不了解的、危险的力量，那么它威胁的将不仅仅是弗拉基米尔，迟早也会落到我们头上。”
他看向洛嘉：“光靠‘狗腿子’的情报已经不够了。我们需要亲眼去看，亲自去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