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铁幕与微光(1 / 1)

拉瓦锡牧师双脚的束缚被解开了,但无形的枷锁却更加沉重。他坐在那间分配给他的、比他在拉尔特的破屋要整洁牢固得多的小石屋里,脸色铁青,胸膛因愤怒和屈辱而微微起伏。周北辰那番关于劫才的粗鄙言论犹在耳边,而那个被称为神子的巨人拉瓦锡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窗外那个正在帮助信徒抬起一根金属横樑的巍峨身影,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神子?荒谬!圣约的典籍中从未记载过如此形貌的使者。这不过是偏远之地愚民们被蛊惑后产生的妄想,是那个一脸奸猾、满口“投资”、“资产”的异端牧师精心编织的骗局!他,拉瓦锡,侍奉圣约数十载,虽不得志,却绝不会向这种伪神屈膝。

周北辰的“劝降”接踵而至。他带着那种拉瓦锡极其厌恶的、彷彿在评估货物价值的笑容,坐在他对面,侃侃而谈。他从科尔奇斯的贫瘠谈到聚落的潜力,从圣约教的僵化谈到新约的活力,从物质的匮乏谈到未来的蓝图。他许诺地位、尊重,甚至暗示可以让他掌管未来的教育体系。

“拉瓦锡牧师,你的才能不应该被埋没在发霉的卷宗里。”周北辰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性的热情,“在这里,你可以真正施展抱负,建设你理想中的秩序。看看外面,这才是信仰应该结出的果实,而不是苦修和麻木。”

拉瓦锡紧闭着嘴,浑浊的眼睛里只有冰冷的拒绝和一丝嘲讽。果实?用绑架和异端邪说浇灌出的恶之花吗?他宁愿回到拉尔特整理那些无人问津的古老经文,也绝不容忍自己的智慧被用于亵渎之事。

几次三番,周北辰费尽唇舌,拉瓦锡依旧油盐不进,如同一块被岁月和教条风干了的硬石头。周北辰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眼底闪过一丝烦躁。时间宝贵,他没空跟一个老顽固耗下去。

就在周北辰考虑是不是该用点更“直接”的手段,比如关地窖或者饿几顿时,一直沉默旁观的洛嘉开口了。

“父亲,”洛嘉看向周北辰,“或许,言语的力量终有穷尽。禁锢的身体只能孕育更深的抵触。不如让拉瓦锡牧师亲眼看看,亲耳听听。让他在这片土地上自由行走,让现实本身,而非我们的说辞,去叩问他的心灵。”

周北辰皱起眉,看向洛嘉。放开限制?让这老傢伙自由活动?风险不小。但看着洛嘉那双彷彿能洞察人心的眼眸,以及其中蕴含的、近乎笃定的平静,他犹豫了。他想起洛嘉那日益精进的、对人心的把握能力。

“风险呢?”周北辰说,“他要是跑了,或者煽动叛乱怎么办?”

“护教队不是摆设。”洛嘉平静地回答,“至于煽动我相信,我们提供的‘现实’,会比他的‘教条’更具说服力。”

“你说得对。”周北辰最终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拉瓦锡,带着警告,“牧师,我给你自由活动的权利,仅限于聚落范围内。你可以去看,去听,去和你遇到的任何人交谈。但别耍花样,这里的每一双眼睛都在看着你。”

拉瓦锡冷哼一声,没有回应,但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里,却燃起了一簇微小的、名为机会的火苗。

最初的几天,拉瓦锡的活动范围确实仅限于他那间石屋周围。他像一头被困的老狼,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他看到那些信徒对周北辰和洛嘉近乎狂热的崇拜,听到他们用拗口的新约教义彼此问候,心中充满了鄙夷和悲哀。

愚昧!何其愚昧!

不甘心坐以待毙,他开始了第一次逃跑尝试。

趁着夜色,他凭藉对荒漠生存的一点了解,试图沿着来时记忆的模糊方向潜行。

然而,他低估了护教队的警戒和洛嘉那非人的感知。还没走出两公里,就被一队沉默但动作迅猛的护教队员“请”了回来,过程没有粗暴的对待,但那无声的效率更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

第二次,他选择在白天,混入一队外出采集矿石的队伍,企图在复杂的矿区地形中脱身。

结果同样,他很快被发现,带队的小头目甚至没有过多责备,只是用一种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彷彿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连续的失败让他意识到,硬闯是行不通的。

他开始改变策略,将目光投向聚落的普通人。

他找到那些看起来年纪稍长、或许还对圣约教保有一丝记忆的信徒,凑上前去,压低声音,用饱含情感的语气试图唤醒他们:

“兄弟,姐妹,你们还记得圣约的真谛吗?苦难是试炼,坚守信仰,方能抵达彼岸!不要被眼前的虚假繁荣迷惑,那是背离圣约的歧路啊!”

他期待着能看到对方眼中的迷茫、动摇,甚至是一丝愧疚。

然而,回应他的,大多是一种奇怪的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宽容的笑意。

一个正在用“科尔奇斯胶泥”修补自家墙壁的老妇人抬起头,擦了把汗,脸上的皱纹舒展开:“老牧师,你说那些俺不懂。俺只知道,来这里之前,娃饿得哭都哭不出声。现在,娃能吃饱,有结实的房子住,神子大人还帮俺们找到了水。这咋能是歧路呢?”

另一个刚领到当日口粮的壮汉憨厚地笑了笑:“拉瓦锡牧师是吧?北辰牧师说了,干活就有饭吃,信神子就有好日子过。你看,这不对嘛?”

没有激烈的反驳,没有信仰被动摇的痛苦,只有一种基于最朴素现实需求的、坚不可摧的满足感。他们的眼神清澈,笑容真诚,却让拉瓦锡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他彷彿在用尽全力捶打一堵覆盖着柔软绒布的钢铁墙壁,所有的力量都被无声地吸收、消弭,得不到任何预期的回应。

他赖以生存、坚信不疑的信仰基石,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所有的魔力。

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开始攫住拉瓦锡。如果如果这些人并非被愚弄,如果他们所展现出的希望与活力并非虚假那是否意味着,他一直所信奉的,才是错误的?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噬咬着他的内心。他不再急于逃跑或煽动,而是带着一种混杂着怀疑、恐惧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开始真正地、深入地观察这个被称为“地上天国”的聚落。

他走过整齐划一、虽然简陋却干淨异常的居住区,看到孩子们在空地上追逐嬉戏,脸上是他从未在科尔奇斯孩童脸上见过的、属于正常童年的红润与活力。

他来到工坊区,看到工匠们利用那架巨大的、嘎吱作响的风车带来的动力,高效地打磨工具,处理材料。他看到有人在使用那种灰红色的“胶泥”熟练地砌墙,看到有人小心翼翼地提纯着食盐,甚至看到有人在尝试打磨那些浑浊的玻璃,试图制造出透镜。

他站在新开垦的田地边,看着那一片片在以往绝对无法存活的、象征着生命的嫩绿,听着负责灌溉的人兴奋地讨论着神子如何感知到地下水源,北辰牧师如何设计出这巧妙的灌溉沟渠。

他目睹了洛嘉如何用那非人的力量移开挡路的巨石,如何耐心倾听一个老者的烦恼,如何用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给予受伤者安慰。他看到的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祇,而是一个融入人群的引导者和守护者。那种悲悯与威严并存的独特气质,与他认知中任何圣徒或先知都不同,更真实,更具感染力。

他还注意到了那些细节:物资的分配虽然严格,却有清晰的记录和相对公平的规则;纠纷的调解虽然由护教队主导,却也注重证据和道理;每个人似乎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且愿意为了集体的目标付出努力。一种他梦寐以求的、高效而有序的运转模式,竟然在这个被他视为异端巢穴的地方,以一种野蛮却充满生命力的方式实现了。

夜深人静时,拉瓦锡躺在比他在拉尔特舒适太多的床铺上,辗转反侧。记忆中拉尔特的景象——麻木的面孔、肮脏的街道、上层教士的贪婪、底层民众的绝望——与眼前这片充满生机、秩序和希望的土地不断交错、对比。

他曾几何时,初入圣约教时,不也怀揣着涤荡污秽、建立秩序的梦想吗?不也希望信仰能真正带给人们救赎,而非仅仅是精神上的麻醉和肉体上的苦修吗?

为何他坚守了一生的圣约,在拉尔特结出的是腐朽和麻木的苦果?而这片被视为异端的土地,却绽放出如此接近他理想中的光芒?

那个叫周北辰的牧师,手段卑劣,言语粗俗,满身铜臭。但不可否认,他拥有一种可怕的、将理想转化为现实的组织和执行能力。而那个洛嘉他真的是伪神吗?还是说圣约的记载并非全部?父神的旨意,会以如此意想不到的方式显现?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现实的浇灌下疯狂滋长。

这一天,拉瓦锡独自一人,走到了聚落边缘的高地上,俯瞰着下方一片繁忙却和谐的景象。风车缓缓转动,炊烟袅袅升起,人们的劳作号子与孩童的笑声随风传来。夕阳的余晖将一切染成温暖的橙色,连那病态的橙红天空,此刻也显得壮丽非凡。

他看到了洛嘉正蹲在地上,为一个摔倒擦破膝盖的小女孩轻轻吹着伤口,那专注而温柔的神情,彷彿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小女孩停止了哭泣,睁着大眼睛,信赖地看着他。

就在这一瞬间,拉瓦锡心中那堵由数十年信仰、教条和偏见构筑的高墙,轰然倒塌。

他一直追求的,不就是这样一种景象吗?信仰带来的不是束缚和苦难,而是秩序、希望与实实在在的幸福。神性不应高悬天际,而应行走于人间,体察疾苦,带来光明。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湧而出,顺着他饱经风霜、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不是屈辱的泪,不是愤怒的泪,而是理想被唤醒、灵魂被震撼的泪。他一生坚守的虔诚,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他曾经嗤之以鼻的异端,却触摸到了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神圣图景。

他踉跄着转身,没有回自己的石屋,而是径直走向周北辰和洛嘉通常所在的那个指挥所石屋。

周北辰正在灯下计算着下一阶段的物资需求,看到拉瓦锡满脸泪痕、失魂落魄地闯进来,先是警惕地皱眉,随即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拉瓦锡没有看周北辰,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坐在一旁的洛嘉身上。

他一步步走上前,然后,在周北辰惊讶的注视下,这个固执的老牧师,缓缓地、却是无比郑重地,对着洛嘉屈下了他从未轻易弯曲的膝盖,俯下了他始终高昂的头颅。

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从喉咙深处溢出,混杂着解脱、悔恨与一种新生的虔诚。

“我我看到了”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我看到了天国的微光在您的身上”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向洛嘉那双平静而深邃的紫罗兰眼眸,彷彿在凝视着指引迷途的星辰。

“请请允许我这迷途的老羊回归真正的牧群”他的声音带着卑微的乞求,和一种斩断过去、重塑信仰的决绝,“拉瓦锡愿以残躯与微末之智,效忠于您,效忠于这地上的天国。”

周北辰愣住了,他看着跪伏在地、老泪纵横的拉瓦锡,又看看面色平静、彷彿早已预料到这一幕的洛嘉,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洛嘉缓缓起身,走到拉瓦锡面前,没有立刻扶起他,只是低头凝视着他,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中,悲悯与一种洞悉一切的瞭然交织在一起。

“起来吧,拉瓦锡兄弟。”洛嘉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抚平灵魂褶皱的力量,“迷途知返,善莫大焉。这天国的建设,正需要你这样心怀秩序与虔诚的基石。”

拉瓦锡泣不成声,只是在洛嘉的示意下,颤抖着站起身。他看向周北辰,眼神中不再有敌视和嘲讽,只剩下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敬畏和一丝尴尬的臣服。

周北辰看着这一幕,心中那块关于人才的石头终于落地,但与此同时,一种更微妙的情绪悄然滋生——洛嘉这傢伙,收服人心的本事,似乎比他这个“导师”还要更胜一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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