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奇斯的黎明是在双星交替的辉光中悄然降临的,先是东方泛起鱼肚白,驱散夜的寒意,随即,那病态的橙红便如同浸染的血液,迅速铺满整个天际,宣告着又一个酷热白昼的开始。
高地聚落却比太阳醒得更早。
在周北辰的规划和洛嘉的神迹背书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在这片曾经荒芜的土地上涌动。人们不再仅仅为了生存而麻木劳作,眼中燃烧着一种名为希望的火焰,这火焰由洛嘉的存在和周北辰描绘的地上天国所点燃。
建设需要材料,需要技术,需要超越这片荒漠惯常认知的手段。
周北辰站在一片被划定为工坊区的平地上,脚下堆放着几种颜色、质地各异的土壤和矿物样本。他眉头紧锁,手中捏着一把灰白色的粉末,仔细捻动着。
水泥。穿越者必备的神器之一。可在这里,标准的石灰石、粘土、石膏配比成了奢望。科尔奇斯不缺矿物,但种类怪异,成分不明。
“父亲,您要找的遇水凝结之物,有眉目了吗?”洛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帮助几个信徒固定好新居所的金属框架,高大的身躯带着晨露的湿气。
周北辰将手中的粉末递过去:“找到了一种类似凝灰岩的矿物,煅烧后有点意思。但粘合强度不够,干燥也慢。”他踢了踢旁边几块用这种“山寨水泥”粘合的碎石块,轻轻一碰,连接处就簌簌掉渣。“失败品。”
洛嘉学着周北辰的样子,用手指感受那粉末的细腻程度,又看了看那些碎裂的石块。他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中,没有不耐,只有专注的分析。“是否需要更高的温度煅烧?或者,混合其他物质?我注意到西边峡谷有一种红色的砂土,质感很特别。”
周北辰有些意外地看了洛嘉一眼。这举一反三的能力,已经超越了简单的学习,近乎一种本能的科研思维。原体的潜力,果然恐怖。
“试试看。”周北辰从不吝于尝试,“另外,收集所有能找到的、生物骨骼或壳类的残骸,煅烧成灰。还有那种耐热的、白色黏土,也多弄点来。
他拿出了做实验的劲头,将能找到的所有可能含有钙、硅、铝元素的物质都列为备选。没有标准的波特兰水泥配方,那就用穷举法,用科尔奇斯的本土材料,山寨出一种能用的胶凝材料!
几天后,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工坊区边缘堆起了一座小小的失败品坟场后,转机出现了。
一次偶然的混合——煅烧过的凝灰岩粉、碾碎的某种耐旱贝类外壳烧制的贝灰、西峡谷的红砂、以及少量白色黏土,加水搅拌后,形成的浆体竟表现出良好的可塑性和凝结性。等待干燥的那段时间,周北辰几乎每隔一小时就去查看一次。
当第二天清晨,他用力踢向那块灰红色相间的硬化石块时,脚趾传来的反震痛感让他不怒反喜。
“成了!”他难得地露出了近乎失态的笑容。
虽然强度远不及真正的水泥,颜色也斑驳难看,但它确实能牢固地将石块粘结在一起!足够用于建造不高的墙体、铺设平整的地面,甚至是加固水窖。
“就叫它‘科尔奇斯胶泥’吧。”周北辰拍了拍那块坚实的石块,对围拢过来的洛嘉和几个信徒宣布。
人群发出低低的欢呼。他们不懂复杂的化学,但他们看到了实实在在的、能改变生活的东西,而这,被归功于神子带来的智慧和周北辰的指引。
制盐和造玻璃的尝试同样充满了山寨的智慧。
科尔奇斯没有海,但某些低洼地带的地下卤水矿化度极高。周北辰指挥人们挖掘浅池,利用双星炙烤的阳光和永不停歇的热风进行自然蒸发。得到的粗盐苦涩含毒,他又利用能找到的、相对干淨的沙土和木炭制作了简陋的过滤装置,反覆提纯,最终得到了虽然微黄但足以食用的盐。这对长期缺乏稳定盐分补充的聚落来说,无疑是巨大的福音。
玻璃的制造则更为艰难。纯净的石英砂是奢望,他只能用普通的沙土反覆淘洗,加入之前烧制胶泥时得到的相对纯净的白色黏土和贝灰作为助熔剂。烧制温度是另一个难题,简陋的土窑极限有限。第一看书蛧 已发布蕞芯漳劫最终得到的,并非透明的玻璃,而是一些半透明、带着大量气泡和杂色的、疙疙瘩瘩的琉璃状物质。
“失败了吗?”洛嘉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琉璃块,问道。
周北辰拿起一块,对着光看了看,浑浊的内部折射出迷离的光晕。“不,某种意义上,成功了。”他嘴角扯了扯,“虽然做不了窗户,但磨制一下,可以做装饰品,或者透镜的胚体。关键是,我们证明了这条路走得通。”
最大的惊喜,来自洛嘉。
随着聚落扩大,对动力的需求日益凸显。人力有时而穷,更何况是在这片严酷的土地上。周北辰念叨了几次“要是有风车就好了”,洛嘉便记在了心里。
他花了数天时间观察风向,然后用他那非人的力量和精准的控制力,带着护教队员和信徒,利用从坠毁飞行器残骸和巨坑山收集来的最长、最结实的金属梁作为主轴和骨架,用鞣制的厚实沙兽皮和收集来的柔性金属片制作扇叶。没有齿轮和轴承,他就地取材,用坚硬的岩石打磨出粗糙的承轴和啮合结构,再用“科尔奇斯胶泥”混合细沙进行加固。
当那架高达十余米、看起来歪歪扭扭、充满了废土朋克风格的巨型风车,在洛嘉的号令和众人的努力下缓缓竖立在高地迎风坡上时,整个聚落都沸腾了。
扇叶在永不停歇的热风吹动下,开始缓慢而坚定地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却又无比振奋的声响。通过那套简陋到极致的石质传动机构,动力被传递到下方,可以带动石磨研磨谷物,可以拉动风箱鼓风助燃,甚至,周北辰还将一个从科尔法伦随行物资里找到的、略有损坏的小型静电机改造了一下,连接上去,试图产生微弱的电力——虽然目前只能让几个小灯泡发出昏暗不定、随时会熄灭的光芒。
但这足够了。这架凝聚了洛嘉心血、充满了山寨智慧的风车,成为了地上天国最醒目的地标,一个正在被实现的奇迹。
周北辰站在风车下,仰望着那缓缓旋转的巨大阴影,听着齿轮摩擦的噪音,感受着脚下地面传来的微弱震动。他的身边,是忙碌而充满干劲的人群,他们看着他和小山般的洛嘉,眼中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崇拜。
人们喊着“北辰牧师”、“神子”,将最好的食物、干淨的水递到他们面前。孩子们在新建的、用胶泥抹平了缝隙的石头房子间追逐嬉戏,远处,新开垦的田地里,利用洛嘉感知到的地下水源和改良的灌溉方式,一些耐旱的作物已经冒出了稚嫩的绿芽。
一股热流毫无征兆地撞击着周北辰的胸腔。
他原本冰冷的、将一切都视为资产和投资的心湖,彷彿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涟漪扩散,搅动了深处的某些东西。
这些人。他们不再是模糊的、可以量化的用户群体或忠诚资本。他们是活生生的,有温度,有面孔,有故事。他们会因为一口干净的水而欢呼,会因为孩子的一个笑容而满足,会将辛苦积攒的一点东西虔诚地奉献给他和洛嘉。
他利用了他们,用信仰作为工具,用希望作为诱饵。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交易,是投资。
但此刻,看着那一张张因为憧憬天国而焕发光彩的脸,感受着他们毫无杂质的信任,他内心深处那套精密的、以利益为核心的计算公式,第一次出现了紊乱。
“父亲,”洛嘉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您看起来有些不同。”
周北辰猛地回神,将那一瞬间的动摇狠狠压回心底。他不能怀疑,至少现在不能。这条路是他选的,就必须走下去。
“没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声音恢复平时的冷静,“只是在计算接下来的资源分配。”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些让他心烦意乱的面孔,目光投向那架还在嘎吱作响的风车。“洛嘉,我们有了初步的物质基础,但一个‘天国’,更需要统一的精神内核。”
当晚,在充当临时指挥所的巨大帐篷里,周北辰和洛嘉相对而坐。中间的木桌上,铺着周北辰用炭笔书写的、关于新教义的纲要。
“圣约教陈旧、僵化,将苦难神圣化,不过是统治的工具。”周北辰点着纸张,“我们‘新约,核心必须是你,洛嘉·奥瑞利安。”
他一条条阐述:
“第一,你是父神派来的使者,是圣约的革新者,而非旧教的继承者。你的降临,意味着旧约的终结和新约的开端。”
“第二,新约的核心是‘行动与救赎’。信仰不止在于内心的虔诚,更在于用双手建造天国,改变现世。苦难不是目的,消除苦难才是父神的旨意。劳动、创造、互助,皆是祈祷。”
“第三,神恩显现于‘奇迹’,更显现于‘智慧’。无论是‘科尔奇斯胶泥’、净化盐、风车,还是你预见未来的能力,都是父神通过你赐予的智慧与恩典,用以建设天国。”
“第四,天国在地上,不在彼岸。我们此刻的努力,就是在铺设通往天国的阶梯。每一个投身于此的信徒,都是天国的基石。”
周北辰的声音在帐篷里回荡,冷静而富有构建性。他正在打造的,不仅仅是一个宗教,更是一个集政治、经济、军事于一体的社会组织,其核心凝聚力,就是对洛嘉的个人崇拜和对“地上天国”的共同愿景。
洛嘉安静地听着,紫罗兰色的眼眸深邃如夜。他理解周北辰的意图,也明白这背后的现实考量。但当他听到“行动与救赎”、“智慧与恩典”、“天国在地上”这些词句时,内心深处某种与生俱来的、对秩序和意义的渴望,似乎得到了回应。
这不仅仅是控制和利用,似乎也包含着某种更高层面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善”的东西。
“我明白了,父亲。”洛嘉缓缓点头,“我会将这些教义,融入今后的佈道和行动中。”
帐篷外,聚落的灯火星星点点,风车巨大的剪影在星空下缓缓转动,嘎吱声混合着人们的劳作号子与祈祷低语,汇成了一曲奇异而充满生命力的交响。
周北辰走到帐篷口,望着这片他一手催生、正在野蛮生长的“天国”,目光复杂。
计划在稳步推进,资产在疯狂增值。
但为什么,他感觉自己也正被捲入这股由他亲手掀起的洪流之中,越来越难以保持一个纯粹的、冷眼旁观的投资者姿态了呢?
这笔交易,他投入的,似乎比预想的要多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