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瀰漫着尘土和陈年金属锈蚀的酸味。唯一的光源是悬在中央的一盏乙炔风灯,跳动的火焰将几个被缚身影拉扯得忽长忽短,如同囚于笼中的困兽。
科尔法伦的十一名随从被分别捆绑在支撑柱或废弃的机械残骸上。他们脸上的惊惧尚未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对未知命运的惶恐。
周北辰没有坐在椅子上。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阴影与光亮的边缘,双手插在粗麻布袍子的袖子里,眼神平静地扫过每一张脸。洛嘉站在他身侧稍前的位置,高大的身躯几乎要顶到低矮的地窖顶棚。他脸上没有了平日佈道时的悲悯与温和,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沉淀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对杀戮的不适,有对现状的凝重,也有一丝被周北辰灌输的、看待问题的冷静。
“你们看到了,”周北辰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科尔法伦牧师因为误解了圣约的真意,试图亵渎神子,已蒙受神罚。”
一个看起来较为年轻的随从忍不住颤抖起来,嘴唇翕动,似乎想祈求饶命。
周北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同冰冷的探针。“现在,我需要知道真相。你们此行的全部目的,圣约教内部的现状,一切。”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谁愿意帮我们理清这其中的误会?”
无人应答。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
洛嘉适时地向前迈了一小步。阴影从他脸上褪去,乙炔灯的光芒照亮了他那张兼具神性与人性的面庞,尤其是那双在昏暗中彷彿自行微光的紫罗兰眼眸。他俯视着那名颤抖的年轻随从,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能抚慰人心的共振:
“迷途的兄弟,恐惧蒙蔽了你的心灵吗?”他的话语不像质问,更像叹息,“父神的仁慈无边,但只照耀诚实的灵魂。隐瞒与欺骗,只会让灵魂在歧路上越走越远,最终沉沦于永恒的黑暗。说出真相,是洗涤,也是救赎。”
他的声音彷彿带有魔力,年轻随从的颤抖奇异地平复了一些,他抬起头,痴痴地望着洛嘉那双彷彿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心理防线开始松动。
就在这时,另一个被绑在柱子上的、脸上带疤的中年随从猛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嘶吼道:“别听他的!他是异端!亵神者!圣约会审判他们!我们”
“看来这位兄弟,仍被虚妄的忠诚所困。”周北辰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疤脸男的叫嚣。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内容却瞬间让地窖的温度骤降,“洛嘉,他需要更清晰地看到前路。”
洛嘉微微蹙眉,似乎有些抗拒,但他还是依言闭上了眼睛。数秒后,他重新睁开眼,看向疤脸男,紫罗兰眼眸中闪过一丝如同冰裂般的光芒。
“你的左肩,旧伤每逢阴冷之夜便酸痛入骨。”洛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珍藏着一枚来自故乡的石头,上面有白色的纹路,像一只飞鸟。你曾在梦中,或许不是梦中,见到科尔法伦牧师将一柄匕首,刺入一位质疑他命令的老者的后背。”
疤脸男脸上的兇狠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惊骇。旧伤和石头是隐私,而那个梦那是他深埋心底、连忏悔时都未曾提及的、对科尔法伦品性的一丝怀疑!他怎么会知道?!
“你你”疤脸男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00小税蛧 已发布嶵新漳结周围的随从们也面露骇然,看向洛嘉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这已不是推测,这是读心?!
“是神子窥见了你灵魂的迷雾。”周北辰冷冷地补充道,“现在,你仍认为,盲从一条错误的道路,是忠诚吗?”
先惑以茫昧之言,再惧以阿鼻之苦。
疤脸男的精神彻底垮了,瘫软在绳索里,面如死灰。
突破口一旦打开,便如堤坝崩溃。
在洛嘉那兼具安抚与威慑的“引导”,以及周北辰偶尔插言、精准点破关键矛盾的冰冷追问下,剩余的随从们争先恐后地吐露了他们所知的一切。
情况与周北辰的推测大致吻合,但细节更为清晰。
科尔法伦确实是圣约教的一名巡迴牧师,但因多年前在一次教义争论中站错队,触怒了某位高层,被排挤出核心教区,发配到边缘地带传播圣约。他极度渴望重返权力中心,需要一份足够分量的功绩。
关于天降神子的流言,经过几次商队和流浪者的传播,几经扭曲,最终还是引起了科尔法伦的注意。他敏锐地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机会——一个前所未有的神迹,足以让他将功折罪,甚至更上一层楼。
他们此行的目的非常明确:确认神子的真伪。如果是假的,就地清除这个异端据点;如果是真的,不惜一切代价带走洛嘉,并为了确保神迹的独一无二和不受干扰,必须净化所有知情人——也就是屠灭整个聚落。
随从们还交代了圣约教中心的大致方位、兵力构成、以及当前高层的一些模糊动向——大主教年事已高,几位主教正明争暗斗。
审问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当地窖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绳索摩擦声时,周北辰已经得到了他需要的大部分信息。
他示意护教队员给这些俘虏提供少量饮水和食物,严密看管,但没有再施加折磨。这些人,尤其是那个精神崩溃的年轻随从和信念动摇的疤脸男,未来或许还能作为皈依者有些用处。
离开地窖,重返地面,科尔奇斯双星的光芒已变得黯淡柔和,漫长的黄昏即将降临。
周北辰和洛嘉并肩站在高地边缘,望着下方初具规模的聚落,以及更远方那片沉沦的故地。
“你都听到了,洛嘉。”周北辰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冷静的盘算,“我们没有退路。圣约教就像一家庞大的、垄断性的托拉斯,不会允许我们这家拥有核心技术的初创公司遊离在外。科尔法伦只是第一个嗅到味道的秃鹫,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洛嘉沉默着,紫罗兰色的眼眸望着被夕阳染成血色的荒原,许久,才低声道:“他们视人命如草芥。”
“在绝对的权力和信仰面前,个体往往是耗材。以前有了劳动法都是这样,更何况现在?”周北辰淡淡道,“所以,我们要掌握权力,定义信仰。”
他转过身,面向洛嘉,眼中重新燃起那种洛嘉熟悉的、属于策划者的光芒。
“我们根基太浅,实力不足。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新的计划。”
他伸手指着脚下的高地,以及周围相对肥沃、易守难攻的谷地。
“这里,就是我们的起点。我们要以此处为据点,不再仅仅是一个求生的聚落,而是要建立一个真正的、看得见的地上天国!”
“地上天国?”洛嘉咀嚼着这个词。
“没错。”周北辰语气笃定,“我们要让这里成为科尔奇斯荒漠中唯一的绿洲——不仅仅是水源和食物,更是秩序、希望和神恩的绿洲。你要展现的神迹,不能仅仅是预言灾难,更要能带来实实在在的福祉——让你的能力,成为建设这个天国的工具。”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阐述他的构想:
“我们要深耕此地,巩固根基。吸纳周边零散的部落和流民,用实实在在的神恩和远超圣约教许诺的美好生活吸引他们。强化护教队的训练和装备,让他们成为捍卫天国的利剑。同时,潜移默化地传播新的教义——以你,洛嘉·奥瑞利安,为核心的、更纯粹的圣约真谛。”
“当我们的天国足够繁荣,足够强大,当我们的影响力像水银泻地般渗透到科尔奇斯的每一个角落”周北辰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我们再以农村包围城市的姿态,逐步扩张,兵不血刃地瓦解圣约教在边缘地区的影响力,最终,兵临诺城下。”
“到那时,我们拥有的,将不仅仅是武力,更是民心,是无可辩驳的神迹,是足以颠覆旧秩序的大义名分。”
“我明白了,父亲。”洛嘉的声音沉稳而坚定,“我会尽我所能,让这片土地,成为您所说的天国。”
周北辰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远方那逐渐被暮色吞噬的地平线。
“计划已定,剩下的,就是执行。”他轻声说,彷彿在对自己承诺,
“现在,让我们开始建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