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过得像流水。
楚玉苏感觉就是每天吃吃睡睡。
转眼便从桃花落变成了雪花落。
雪花也是来了又走。
早春里的寒气依旧料峭。
但阳光已有了几分虚张声势的暖意,勉强穿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玻璃窗,在斑驳的水泥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清晨六点,天还未大亮。
黑瞎子的生物钟比闹钟还准。
他悄无声息地从床上坐起,先侧耳听了听隔壁小床的动静。
均匀细微的呼吸声。
很好,苏苏还在睡着。
他勾了勾嘴角。
他利落地套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有些磨毛的蓝色旧棉袄,轻手轻脚地下床。
第一件事永远是先到楚玉苏的小床边。
三岁的小丫头睡得正沉,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白皙的小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被子被她踢开了一角,一只肉乎乎的小脚丫露在外面,冻得有些泛红。
黑瞎子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这就开始心疼了。
立刻伸手,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包裹住那只冰凉的脚丫,轻轻暖着。
另一只手将她踢开的被子重新掖好,严严实实地裹到下巴。
他的动作熟练至极,没有惊醒她分毫。
打算明天晚上直接把苏苏塞进自己被窝里搂着睡好了。
这样可以随时看着。
天气冷,他怕苏苏冻坏。
暖了几分钟,感觉那脚丫恢复了温热,他才松开手,转身去公共水房。
用冰冷的自来水迅速洗漱完毕,他回到房间,从自己床铺下那个隐秘的小洞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铁皮盒子。
打开,里面是他全部的家当,几张叠得整齐的一块钱和毛票,两张崭新的五块钱,那是上学期期末考了双百分,学校发的奖学金。他抽出两毛钱(参考2003年物价),仔细把盒子放回原处。
厨房里,李阿姨已经开始烧火熬粥。
黑瞎子走过去,递上那两毛钱:“李阿姨,今天能多买一个鸡蛋吗?苏苏昨天说梦话想吃蛋羹。”
孤儿院的鸡蛋是定量的,通常只给生病或更小的孩子。
李阿姨看着眼前这个瘦高,眼神清亮的男孩,心里叹了口气。
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所有心思都扑在他那捡来的妹妹身上。
“行,阿姨记着了,一会儿就去买,小川啊,你也正在长身体,别光顾着妹妹。”
黑瞎子笑了笑,没接话,帮着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又问:“周妈妈昨天说今天有捐赠的旧衣服要来?”
“是啊,街道办王主任说的,估摸上午到。”
齐小川点点头,心里有了盘算。
他得挑几件适合苏苏的、料子软和的。
还得看看有没有自己能穿的,结实点的外套,身上的棉袄确实有点薄了。
解决衣服的事情,可以省下一笔费用,贴补进苏苏的儿童餐里。
粥快好的时候,他回到房间。
楚玉苏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揉眼睛,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头发乱翘,像个懵懂的小动物。
黑瞎子歪头看了一会儿,觉得像一只奶呼呼的猫崽儿。
“醒了?冷吗?”他走过去,声音不自觉放柔。
楚玉苏摇摇头,朝他伸出双手,是个要抱的姿势。
如今是她每天早晨的习惯。
黑瞎子故意日复一复帮她养成的小习惯。
看到苏苏还迷瞪着,做出这个全身心依赖的小动作,黑瞎子翘了翘嘴角,弯腰把她抱起来。
手托着她的臀,颠了颠,感觉她又沉了一点,心里有些满意。
他抱着她走到窗边有阳光的地方,从口袋里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把缺了几个齿的木梳子,开始给她梳头。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扯疼她。
三岁孩子的头发细软,他耐心地分成两股,编成两个歪歪扭扭,但还算结实的小辫子。
用从捐赠物资里挑出来的,洗得干干净净的红头绳扎好。
“好了,小丫头。”他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作品,不太满意其中一个辫子有点松,又拆开重新编。
楚玉苏乖乖坐着任他摆布,等他终于弄好,才仰起小脸,用清晰但还带着奶气的声音说:“我饿了。”
黑瞎子把脸皱成一团委屈地说:“苏苏为什么不叫哥哥?是不喜欢我吗?”
楚玉苏:……
“哥哥,我饿了。”
“要亲亲,哥哥才知道苏苏饿了。”黑瞎子侧过脸颊,指了指自己的脸。
楚玉苏抬手给他一巴掌。
她人小,巴掌还不如摸一下力气大。
黑瞎子高兴了,低头对着楚玉苏的额头轻轻亲了一下。
“知道我们宝宝要饿啦,蛋羹马上就好。”他捏了捏楚玉苏的小鼻子,把她抱到公共饭厅,放在专属她的小板凳上。
“叫我名字!”
“好的,苏苏宝宝,你真的是个宝宝哦,我没叫错啊。”黑瞎子一脸无辜。
这几乎是每天早上固定的话,说来说去,黑瞎子似乎永远不觉得烦腻。
早餐是稀粥,咸菜,以及李阿姨特意给楚玉苏蒸的一小碗嫩黄的鸡蛋羹,上面滴了两滴香油,香气扑鼻。
其他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但都知道那是苏苏专有的,而且孤儿院小霸王齐小川,会守在旁边。
黑瞎子先把蛋羹吹到温热,一勺勺喂给楚玉苏。
楚玉苏吃得很香,但吃了小半碗后,她推开勺子,指指碗,又指指黑瞎子。
“你吃。”
“我是谁呀?”黑瞎子那委屈的表情又来了。
楚玉苏无语,每天都这样。
“哥哥吃。”楚玉苏板着脸认真说道。
“哥不吃,哥喝粥就行。”黑瞎子笑开,逗楚玉苏。
楚玉苏小嘴一扁,黑亮的眼睛看着他,不说话,但态度坚决,一副你不听话我就哭的模样。
这是她最近新学会的抗议方式。
黑瞎子怕她哭。
即便知道楚玉苏的心智绝不是真正的三岁小孩,可这家伙就是见不得她扁着嘴掉眼泪。
楚玉苏并不知道黑瞎子为什么会这样。
但是自从偶然发现之后,屡试不爽。
黑瞎子果然无奈,只好象征性地舀了最小的一勺吃了。
立刻又舀了满满一勺递到她嘴边:“好了,哥吃了,轮到苏苏了。”
楚玉苏张嘴吃掉。
下一口是黑瞎子的,她监督着。
一碗蛋羹,就在这种“你一口我半口”的拉锯战中见底,实际上大部分还是进了楚玉苏的肚子。
黑瞎子就着咸菜喝了两大碗稀粥,吃了两个白面馒头,胃里有了饱足感,也暖和起来。
饭后,捐赠的旧衣服果然送来了,堆在院子里像座小山。
孩子们兴奋地围上去。
周妈妈维持着秩序,让大家排队挑选。
齐小川没有挤在前面。
因为这帮小屁孩根本不懂什么叫穿搭,只知道挑他们自认为最好看的衣服……
他抱着楚玉苏,等大家都挑得差不多了,才走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剩下的衣物。
他很快挑出几件来。
一件藕荷色的小毛衣,毛线还不错,只是袖口有点松。
一条灯芯绒的背带裤,颜色洗得发白,但很厚实。
还有一件男孩子的深蓝色夹克,八成新,拉链坏了,但布料结实,这是小毛病他自己就可以处理。
“周妈妈,这几件可以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