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子里装的啥?这么沉……”
猜测和兴奋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多日跋涉的疲惫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冲淡了些。
陈英背着手,踱步在陶罐之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蹲下身,用手指抹去一个陶罐表面的浮沙,仔细辨认着纹路,仿佛在阅读一本无字天书。
吴邪以前若遇到这场面,早挤到最前面去了,好奇心能驱使他忽略一切危险。
但此刻,他只是站在楚玉苏侧前方半步的位置,隐隐是个保护的姿态,目光更多流连在身旁人身上,对那些陶罐兴趣缺缺。
楚玉苏却有些好奇,她远远站着,微微踮脚,望向那片陶罐阵列。
阳光渐渐强烈,照在那些暗沉陶器上,反射出哑光。
纹路在光线下显得清晰了些,确实透着难以言喻的古意。
“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吴邪注意到她的目光,低声问。
楚玉苏轻轻点头。
却不知道这模样落在吴邪眼里,将这人萌得心里软得溃不成军。
“陈英看样子是非开几个不可了。”吴邪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了动静。
在清理过程中,他们发现了十几个在岁月侵蚀或当年运输途中就已破损的陶罐。
陈英自然不会用完整的开刀,这些残破的便成了首选目标。
“来,砸开这个看看!”陈英指着一个裂了条大缝的罐子。
一个伙计抡起工兵铲,用力敲在裂缝处。
“哐啷”一声闷响,陶罐应声破裂,更大块的陶片剥落下来。
就在那一瞬间——
一股极其古怪的气味猛地从破口涌出!
那味道难以具体形容。
像是混合了极陈年的香料、某种油脂腐败的酸涩、泥土的腥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极不舒服的甜腻。
更诡异的是,这气味仿佛具有某种“质感”,弥漫开来时,离得近的几个伙计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喉咙发痒,眼睛也感到微微的刺痛。
“咳咳!这什么味儿?!”
“退后点!”
几乎同时,一直安安分分蜷在楚玉苏怀里打盹的楚旺财,猛地炸了毛。
“苏苏危险!”楚旺财发出预警。
楚玉苏队伍里的人都知道自家老板训狗的厉害,狗子的反应不对,所有人立刻警醒了起来。
而一直如同背景般沉默守在不远处的张起灵,骤然动了!
他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瞬间便跨过数米距离,来到楚玉苏身边。
没有任何解释,甚至没有多看吴邪一眼,他一把扣住楚玉苏的手腕,力道坚定而不容抗拒,拉着她就往与陶罐相反的方向疾走。
“姓张的!”吴邪一惊,下意识想拦,却见张起灵脸色是罕见的凝肃。
楚玉苏被拉得一个趔趄,懵然回头,视线越过张起灵的肩头,隐约看到那破开的陶罐附近,滚落出一些圆滚滚的、颜色暗沉的东西,像是土球,又似乎不太规则,堆积在沙地上。
阳光照在上面,并无反光,只有一片沉郁的晦暗。
她还想细看,张起灵却已松开了她的手腕,手臂一揽,竟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楚玉苏轻呼一声,下意识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下一秒,一只微凉而带着薄茧的手掌,轻轻覆上了她的双眼,挡住了所有视线。
视线陷入黑暗,其他感官便格外敏锐。
她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如同雪山松针般的气息,瞬间冲淡了鼻腔里那丝若有若无的古怪甜腻。
她能感受到他手臂稳定有力的支撑,以及胸腔微微的震动。
他抱着她,脚步未停,迅速远离那片区域,直到走出二三十米,确定那气味已很淡薄,才停在一处背风的沙丘旁。
终于将小姑娘安稳地护在怀中,隔绝了那污秽的景象与气息,张起灵几不可察地、安心地轻舒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靠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是罕有的、带着微哄的语气,与方才迅疾冷厉的动作截然不同:
“不要看。”
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了两个字,清晰而郑重:“脏。”
那并非寻常意义上的污秽,而是某种更深层、更不祥的,凝结了时光与死亡的气息。
他不愿那些东西,哪怕只是一瞥,沾染她清澈的眼眸。
吴邪此时也已跟了过来。
“姓张的,把苏苏放开!那罐子里到底是什么?旺财反应那么大,你也……”
张起灵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放下了捂着楚玉苏眼睛的手,但仍将她稳稳抱着,没有放开的意思。
吴邪都霸占苏苏那么久了,苏苏好歹该把水端平。
换言之,也该轮到自己陪在苏苏身边了!
既然吴邪这家伙不知道主动让位,那他就只好自己抢了……
他目光投向远处那群还在围着破陶罐议论纷纷、或掩鼻或好奇张望的人,眼神深邃冷然。
楚玉苏在他怀里眨了眨眼,适应了重新出现的光线,首先看到的,是他线条清晰的下颌,和微微抿紧的薄唇。
她乖乖没有挣扎,也没有再回头去看,只是眨巴着眼睛看张起灵。
指尖在男人的大胸肌上画圈。
—“那些圆球……是什么?”
张起灵沉默片刻,最终只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
“骨头。”
不是动物的骨头。
那大小,那形状,经年累月裹挟了尘沙与沉积物,混着某些古老的防腐材料,在密封的陶罐中形成了那般诡异的形态与气息。
是人的头骨。
而且,不止一个。
那些陶罐,并非运送珍宝的容器,更可能是某种古老而残酷的殉葬或祭祀的载体。
这片沙漠掩埋的秘密,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幽深,也更加血腥。
风,不知何时又悄悄刮起,卷起细微的沙尘,掠过那片陈列的陶罐,发出低低的呜咽,仿佛亡魂的叹息。
陈英和他的伙计们,尚沉浸在“发现”的兴奋与对罐内“陪葬品”的猜测中,未曾察觉,他们打开的,或许不止是陶罐,更是潘多拉的魔盒。
他们看清了是什么东西之后。
都带着既厌恶又诧异的神情。
而张起灵只是将怀里的人护得更紧了些,用自己挺直的脊背,为她隔开身后那一片逐渐弥漫开来的、带着腐朽甜腻气息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