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题,你赢了。
那又如何。
考试,才刚刚开始。
纯白色的墙壁上,那巨大的绿色对勾和鲜红的叉缓缓淡去,仿佛被无形的橡皮擦抹掉。
整个空间再次回归到那种令人窒息的纯白。
一秒。
两秒。
墙壁上,新的血字,如同墨滴入水般晕染开来。
【第二题】
【请详细阐述,你人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并从正面论证,如果当时你更努力地学习,掌握更多的知识,这件事就绝对不会发生。】
死寂。
比刚才的数学题出现时,更加彻底的死寂。
这已经不是在考试。
这是在诛心。
它要你亲手剖开自己最深的伤口,再撒上一把名为“自我否定”的盐。
玻璃墙的另一侧,郑远那张癫狂的脸突然平静下来。
他看着那道题,布满血丝的眼球里,闪过一丝短暂的迷茫。
后悔的事
他想起了那个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咒骂他不够出人头地的“母亲”。
想起了自己为了签单,在酒桌上喝到胃出血,最后还是被客户指着鼻子骂的那个夜晚。
想起了领导当众撕毁他的报告,宣布奖金全部取消时,周围同事那些幸灾乐祸的表情。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一张发黄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上。
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
他记得母亲拿到通知书时,那失望透顶,一言不发转身回房的背影。
那个背影,成了他之后二十年里,所有噩梦的开端。
如果如果当初再努力一点,考上那所顶尖学府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郑远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这道题的“标准答案”!
他毫不尤豫地抓起铅笔,在那张白纸上疯狂地书写起来,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如同虫豸啃食桑叶般的声响。
他没有丝毫的迟疑,更没有半分的羞耻。
他把自己形容成一条因为懒惰而错失龙门的蛆虫,用最恶毒,最贬损的词汇,将自己的过去批判得一文不值。
“我就是个废物。”
“我的失败,从我高中时逃掉的每一节晚自习开始。”
“知识就是力量,我没有力量,因为我厌恶知识,我活该被社会淘汰,活该一事无成!”
他写得极其投入,那张枯槁的脸上,甚至再次浮现出那种病态的,即将获取胜利的笑容。
他已经彻底理解了这个考场的规则。
想要活,就要抛弃一切尊严,变成出题人最想看到的那条狗。
而在墙的另一侧。
赵雪的笔,悬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
后悔的事。
她的脑海里,只浮现出一张脸。
徐敏。
那个在临死前,哭喊着“我想活”的女孩。
那个被她保护,又背叛了她的同伴。
她后悔吗?
后悔。
她后悔在体育课后,没有察觉到徐敏的崩溃和郑远的阴谋。
她后悔在化学实验室里,自己最终选择了举报,而不是另一种或许能两全其美的方法。
尽管她清楚,那种方法根本不存在。
可写下这份悔恨之后呢?
如何论证,只要努力学习,就能避免这一切?
这根本是悖论!
徐敏的死,是人性在极端环境下的必然崩塌。狐恋文学 醉鑫章結庚辛筷
是这个该死的副本,将人变成了鬼。
这和会不会解一道三角函数,背不背得出一篇古文,有任何关系吗?!
赵雪的胸口剧烈起伏。
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和愤怒,让她几乎想把手里的笔折断。
这是陷阱。
一个强迫你扭曲自身逻辑,践踏自身原则的陷阱。
你越是挣扎,越是想维持清醒,就陷得越深。
塔楼。豪华行政套房。
陈默打了个哈欠,从真皮沙发上坐起来。
他看着屏幕上两个截然不同的反应,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对,就是这样。”
他从身旁的冰桶里,又拿出一罐可乐。
“郑远这种人,在社会上被捶打惯了,早就学会了如何快速舍弃自我,去迎合上位者的须求。他会活得很好,也死得最快。”
因为一旦规则改变,他会是第一个适应不了的人。
而赵雪
陈默看着那个紧咬嘴唇,浑身都在微微发抖的女孩。
“有意思。”
“还在坚持你那套可笑的逻辑和原则吗?”
这道题,正是陈默利用【痛苦复刻】能力的极致体现。
他将自己曾经承受过的,来自父母、老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偏执观念,和“你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你不够努力”的pua式教育,完美地融入了这道考题。
他感受到的痛苦越深,这道题对挑战者精神的腐蚀性就越强。
它逼迫你承认,你的一切苦难,都源于你自己的“不努力”。
与世界无关。
与规则无关。
错的,永远是你自己。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阉割。
“让我看看,你会怎么选。”
陈默翘起二郎腿,悠闲地喝着可乐。
考场内。
墙壁上,一个血红色的倒计时,无声地出现。
【60】
【59】
【58】
冰冷的数字,一下下敲击在赵雪的心脏上。
与此同时。
她身下的椅子,开始散发出一种不祥的温度。
先是温热。
然后是滚烫。
象是有烧红的铁板,正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炙烤着她的皮肤。
滋滋
空气中,甚至传来布料被烤焦的微弱声响。
惩罚的前兆。
剧烈的疼痛,让赵雪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看着对面那个已经停笔,正用一种看死人的表情看着自己的郑远。
又看了看墙上飞速跳动的数字。
大脑在飞速运转。
逻辑?原则?
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必须写!
可是怎么写?
怎么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用“努力学习”强行关联起来?
等等
学习。
知识。
规则
一道电光,猛地在赵雪的脑中炸开!
她似乎抓住了什么。
一个疯狂的,却又无比契合这个怪谈世界的逻辑链条。
她不再尤豫。
她俯下身,手中的铅笔在纸上疯狂舞动,留下潦草却坚定的字迹。
“我最后悔的事,是没有在化学实验室里,救下我的同伴,徐敏。”
“我之所以没能救下她,归根结底,是因为我学习不够努力,掌握的知识不够多!”
“如果我精通物理学,我就能计算出激光网的功率和触发机制,带着刘浩一起活下来!”
“如果我精通心理学,我就能提前洞悉郑远的疯狂和徐敏的懦弱,化解他们的阴谋!”
“如果我将这个世界的‘知识’——也就是所有的‘规则’——全都学习通透,融会贯通,那我为什么还要坐在这里,象个囚犯一样答题?”
赵雪的笔尖越写越快,几乎要划破纸张。
她抬起头,那双被痛苦和愤怒填满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纯白的墙壁,仿佛要看穿它,看到背后那个制定规则的魔鬼。
她的嘴角,咧开一个混合着自嘲和疯狂的弧度。
她写下了最后一句,那个堪称惊世骇俗的结论。
“如果我学习足够好,好到足以洞悉这个世界的本源,那我将不再是挑战者。”
“我将成为新的规则制定者!”
“到那时,我挥手间就可以抹去郑远,弹指间就能复活徐敏。我,就是这个考场的神!”
写完。
她扔下笔,整个人虚脱般靠在滚烫的椅背上。
嗡——
她和郑远面前的墙壁上,同时亮起了绿色的对勾。
她通过了。
用一种出题人(陈默)都始料未及的、狂妄到极致的方式。
可赵雪没有半分喜悦。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
她捂住嘴,干呕了几下。
她感觉,就在刚才,自己亲手杀死了那个恪守原则的赵雪。
为了活下去,她正在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