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家的防盗门重重关上。
震得楼道里的灰尘簌簌往下落。
林一没回头。
他架着钱月,脚下的步子迈得飞快。
这里不能久留。
那个拿了钱的老赌鬼随时可能反悔。
楼道里的光线开始扭曲。
水泥台阶象是在高温下融化的蜡油,变得黏稠、模糊。
周围的墙壁在后退。
那些贴满小gg的扶手在拉长
一种强烈的失重感袭来。
林一感觉胃里象是被塞进了一台搅拌机。
“呕……”
钱月捂着嘴,干呕了一声。
血沫子顺着指缝渗出来。
还没等林一站稳。
脚下的触感变了。
不再是坚硬的水泥地。
而是一块发黏的、带着回弹的地垫。
眼前景象骤然清淅。
没有楼梯。
没有漫长的走廊。
他们站在一扇墨绿色的防盗门前。
门上贴着一个巨大的“福”字。
倒着的。
金色的边角翘起,象是一块快要脱落的死皮。
林一愣了一下。
这是起点。
这是他们刚进副本时,第一次敲响的那扇门。
绕了一大圈。
又回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门没开。
门缝里透出的不再是温暖的灯光。
而是红光。
暗红色的。
象是干涸了很久的血块被强光灯打透后的颜色。
一股味道顺着门缝钻进鼻孔。
腐烂的猪肉味。
还有……
烧纸钱味。
“到了。”
林一低声说了一句。
他松开扶着钱月的手,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领。
哪怕前面是刑场。
体面还得要。
在这个家里,衣冠不整就是“没教养”,就是扣分项。
钱月靠在墙上,大口喘息。
那张脸白得象是刚从福尔马林里捞出来的标本。
“林哥……”
她伸手去抓林一的袖子。
手指冰凉。
还在抖。
“我怕……”
“怕也得进。”
林一没看她,伸手推向那扇门。
吱呀——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门开了。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不是暖气。
是那种人多聚集在一起,呼出的二氧化碳和体味发酵后的闷热。
客厅很大。
比之前见过的任何一家都要大。
正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
桌上摆满了菜。
鸡鸭鱼肉。
堆得象小山一样。
但没有热气。
所有的菜都泛着一层冷硬的油光。
桌边坐满了人。
大姨,正拿着牙签剔牙,那双倒三角眼斜睨过来。
大姨夫,端着酒杯,一脸的威严和审视。
二舅,手里捏着那份报纸,但报纸是倒着拿的。
三姑,还在嗑瓜子,瓜子皮吐得满地都是。
四叔,趴在桌子上,鼾声如雷,手里还死死攥着个酒瓶。
五婶,怀里抱着那个已经变成老头的“儿子”,正在喂他吃一块肥得流油的红烧肉。
六叔,坐在靠边的位置,手里把玩着那张带血的银行卡,笑得一脸褶子。
全都在。
这帮吸血鬼。
这帮把“吃人”包装成“亲情”的怪物。
他们没有动筷子。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门口。
没有表情。
眼珠子一动不动。
象是在看两个死人。
圆桌边空着两个位置。
正对着门口。
那是留给林一和钱月的。
而在角落的阴影里。
还站着一个人。
苏晓。
身体是半透明的。
双脚离地三寸。
眼框里没有眼白,只有两团跳动的金色鬼火。
她就那么静静地悬在那里。
象是一件被摆放好的家具。
林一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昔日的队友变成这副模样,那种冲击力还是像重锤一样砸在胸口。
“来了?”
一个声音从主位上载来。
沙哑。
刺耳。
象是生锈的锯条在切割玻璃。
林一转过头。
主位上坐着一个老人。
穿着一身黑色的唐装,上面绣着金色的寿字。
头发全白了,梳得一丝不苟。
脸上布满了老人斑,皮肤松弛得象是挂在骨头上的破布。
大家长。
这个副本里最高的权威。
所有规则的源头。
“让长辈们久等了。”
林一低下头,态度恭顺得挑不出一点毛病。
他拽了一把还在发愣的钱月。
两人走到那两个空位前。
拉开椅子。
坐下。
椅子很硬。
坐垫冰凉,象是坐在一块墓碑上。
周围的视线更加黏稠了。
那些目光里带着恶意。
带着贪婪。
仿佛林一和钱月不是来吃饭的晚辈。
而是两盘刚端上桌的、鲜嫩多汁的菜。
“年拜完了。”
大家长缓缓开口。
他手里转着两颗铁核桃。
咔哒。
咔哒。
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这一路,不容易吧?”
“托您的福,长辈们都很照顾。”
林一回答得滴水不漏。
“照顾?”
大家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林一。
里面没有浑浊。
只有精明。
那种活成了精、算计了一辈子的精明。
“老六的债,平了?”
“四小子的彩礼,有着落了?”
“老五家的孩子,也‘懂事’了?”
每一个问题,都象是一把刀子。
直插要害。
林一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收紧。
这老东西。
什么都知道。
他在监视。
或者说,这个家里的每一面墙,每一块地砖,都是他的眼睛。
“都是一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林一硬着头皮顶回去。
用魔法打败魔法。
用套话对付套话。
“好一个互相帮衬。”
大家长笑了。
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挤在一起,象是一朵枯萎的菊花。
“既然是一家人。”
“那咱们就来算算这一年的帐。”
大家长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
黑色的封皮。
上面写着两个红字:帐本。
他翻开第一页。
“这一年,你们在外面混得怎么样?”
“给家里长了多少脸?”
“往家里拿了多少钱?”
“对家族有什么贡献?”
大家长的声音陡然拔高。
变得尖锐。
刻薄。
“现在,开始述职。”
述职。
这两个字一出,林一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不是年夜饭。
这是年终总结大会。
是审判。
在这个家里,亲情是要量化的。
面子是要变现的。
如果你证明不了自己的价值。
如果你不能给这个家族带来荣耀或者是利益。
那你就是废品。
废品,是要被清理的。
“谁先来?”
大家长的视线在林一和钱月身上扫过。
钱月哆嗦了一下。
她缩在椅子里,恨不得把自己藏进桌子底下。
“我……我……”
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哭腔。
说什么?
说自己是个无业游民?
说自己为了凑钱差点把命都搭进去?
在这个极度功利、极度现实的大家长面前,这些实话就是死刑判决书。
林一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
闭嘴。
别说话。
多说多错。
“怎么?没话讲?”
大家长把帐本往桌子上一拍。
啪!
红木桌子震颤了一下。
“哑巴了?”
“在外面不是很能耐吗?”
大姨在旁边冷笑了一声。
“爸,我看啊,都是吹的。”
“现在的年轻人,嘴里没一句实话。”
二舅翻了一页报纸,头也没抬。
“虚荣。”
三姑把瓜子皮吐在地上。
“就是,不象我们家那个,实实在在的公务员。”
围攻。
全方位的围攻。
他们在逼林一露底。
他们在等着林一的谎言破产。
只要林一拿不出真金白银的证据。
只要他的逻辑出现一丝漏洞。
这些亲戚就会一拥而上,把他撕成碎片。
林一深吸一口气。
稳住。
不能慌。
这一路走来,靠的就是骗。
既然是骗,那就骗到底。
“爷爷。”
林一站了起来。
脸上带着那种职场上特有的、自信而又谦卑的笑容。
“孙子这一年,确实有些成绩。”
“不过,有些事属于商业机密,不方便细说。”
“但我带回来的孝心,各位长辈应该都收到了吧?”
他指了指六叔。
“六叔那五万块钱,可是我这个月的奖金。”
他又指了指二舅。
“送给二舅的最新政策汇编,是我托人买的特供版。”
他在赌。
赌这些贪婪的亲戚,吃了进去的东西,就不会吐出来。
赌他们为了维护既得利益,会帮他圆谎。
果然。
六叔捂住了口袋。
“咳……是一一这孩子的一片心意。”
二舅也哼了一声,没说话。
拿人手短。
这就是人性。
林一心里松了一口气。
第一关,混过去了。
“光有钱不行。”
大家长敲了敲桌子。
“咱们家,讲究的是‘德’。”
“讲究的是‘诚’。”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死死盯着林一。
“你说你是为了家族好。”
“那你敢不敢对着‘家法’发誓?”
“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家法?
林一愣了一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大家长突然指向角落里的阴影。
“先知。”
“你来看看。”
“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嗡——
空气震动了一下。
站在角落里的苏晓,动了。
她缓缓飘了过来。
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睛,锁定了林一。
没有感情。
没有记忆。
只有规则。
她是规则的化身。
她是这个副本里唯一的“真理”。
在她面前,所有的谎言都无所遁形。
所有的伪装都是透明的。
林一的后背瞬间湿透了。
千算万算。
漏了这一环。
他把苏晓当成了死去的队友。
但大家长把她当成了测谎仪。
这才是真正的绝杀。
苏晓飘到了林一面前。
距离很近。
近到林一能看清她眼框里跳动的火苗。
那火苗里,倒映着林一苍白的脸。
“队长……”
一个声音直接在林一脑海里炸响。
是混合了苏晓意识的规则之音。
【判定开始。】
【检测目标:林一。】
【检测内容:言语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