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带鱼的油烟味更浓了。
那种味道钻进鼻孔,腻得人发慌。
大姨已经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那条暗红色的羊绒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晃动。
“都别走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三人往沙发深处按。
手劲很大。
象是铁钳。
“大过年的,哪有来了就走的道理?
“阿姨特意买了排骨,还有你们最爱吃的油焖大虾。”
“老张,把你那瓶藏了十年的好酒拿出来!”
大姨夫推了推眼镜,放下报纸。
“恩,我去拿。”
他站起身,走向酒柜。
动作慢条斯理,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是一张网。
一张由“热情”和“好客”编织成的网。
一旦坐下,一旦动了筷子,就再也别想站起来。
饭桌上的每一道菜,每一杯酒,都会变成新的考题。
工资多少?
什么时候结婚?
为什么不考公?
买房了吗?
这些问题会象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
面子值会象流水一样哗哗往下掉。
直到归零。
直到被抹杀。
必须走。
林一坐在小板凳上,屁股下面象是长了钉子。
系统给出的选项二:【找一个体面的理由离开】。
体面。
这两个字重如千钧。
在这个家里,拒绝长辈的好意就是最大的不体面。
“那个……”
钱月开口了。
声音在抖。
她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只想逃离。
“大姨,我们……我们还得去二舅家拜年呢。”
“二舅还在等着……”
蠢货。
林一心里骂了一句。
这简直是自杀式发言。
果然。
大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双画着浓重眼线的眼睛眯了起来,透出一股寒光。
“二舅?”
她的声音尖锐了几分。
“怎么?在你心里,二舅比大姨重要?”
“还是说,嫌大姨家的饭不好吃?”
“也是,二舅现在混得好,我们这种工薪阶层哪攀得上啊。”
酸得掉牙。
空气里的火药味瞬间浓烈起来。
大姨夫拿酒的手停在半空,转过头,镜片反着冷光。
【警告!触发家庭矛盾。】
【判定:厚此薄彼。】
【钱月面子值-10】
钱月吓傻了。
她没想到一句话会引来这么大的反应。
嘴唇哆嗦着,想解释,却发不出声音。
越描越黑。
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会被解读成“看不起大姨”。
林一猛地站了起来。
动作幅度很大,带翻了身下的小板凳。
哐当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大姨皱眉。
大姨夫冷脸。
表哥一脸看戏的表情,手里转着车钥匙。
必须破局。
不能顺着钱月的话往下接,也不能硬顶。
要转移矛盾。
要把大姨的注意力从“二舅”身上移开,引到一个让她觉得更有面子的地方。
什么能让大姨最有面子?
不是钱。
不是权。
是她那个引以为傲的儿子。
那个年纪轻轻就当上公务员,分了房,还要提副科的儿子。
林一转过身,背对着大姨,直面那个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的表哥。
脸上堆起一种极度卑微、极度崇拜的表情。
那种表情他太熟悉了。
在公司面对客户,面对老板,面对那些掌握着他生杀大权的人时,他每天都在做。
肌肉记忆。
“哥。”
林一喊了一声。
声音洪亮,带着颤音。
那是激动的颤音。
表哥愣了一下,转车钥匙的手停住了。
“怎么了?”
林一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搓着裤缝,显得局促不安。
“刚才听大姨说……你要提副科了?”
“还有那个市中心的房子……”
“太牛了。”
“真的,哥,你简直就是我的偶象。”
林一咽了一口唾沫,喉结滚动。
“我在那个破销售公司干了三年,累死累活,连个厕所都买不起。”
“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能不能……教教我?”
表哥的眉毛挑了起来。
原本那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变了。
变得柔和。
变得受用。
谁不喜欢被崇拜?
尤其是在这种家庭聚会上,被一个混得不如自己的穷亲戚当众吹捧。
这比喝了茅台还上头。
“嗨,运气好罢了。”
表哥摆了摆手,嘴角的弧度却压都压不住。
“主要还是看个人努力,还有组织培养。”
“对对对!”
林一拼命点头,象个捣蒜的机器。
“哥,你看这样行不行?”
“我想请你出去喝杯咖啡。”
“就咱们哥俩。”
“我想单独跟你请教一下……考公的经验。”
“还有为人处世的道理。”
“我太迷茫了,真的,我就想听听你的指点。”
林一说完,用馀光瞥了一眼大姨。
大姨脸上的阴霾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刚才还要璨烂的红光。
那是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后的红光。
看看。
这就是我的儿子。
连这个没出息的外甥都要来“取经”。
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儿子优秀!
说明我教子有方!
这比留下来吃顿饭有面子多了。
吃饭只是客套。
“请教”那是认可,是崇拜,是低头。
“哎呀,一一这孩子,就是上进!”
大姨拍了一下大腿,笑得合不拢嘴。
“小刚啊,既然你表弟这么虚心,你就去教教他。”
“反正下午局长才来,你现在也没事。”
“带他们出去转转,传授传授经验。”
大姨夫也把酒放了回去。
“恩,去吧。”
“年轻人多交流是好事。”
“别光顾着玩,多讲讲正经事。”
成了。
林一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地。
但他脸上不敢露出一丝轻松。
依旧保持着那种虔诚的、等待神谕般的表情。
表哥站了起来。
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又摸了摸那梳得油光锃亮的头发。
“行吧。”
他拿起车钥匙,在手里抛了一下。
“正好我也想喝杯美式。”
“走。”
【判定通过。】
【你用一种极其谦卑的方式,满足了主人的虚荣心。】
【你找到了一个无法被拒绝的、体面的离开理由。】
林一赶紧侧身,让出一条路。
象个跟班一样跟在表哥身后。
钱月和苏晓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三人象是逃难一样,走出了那扇贴着“五福临门”的防盗门。
楼道里的风很冷。
吹在满是冷汗的后背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表哥走在最前面。
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的脆响。
一直走到楼下。
走到那片灰色的水泥森林里。
周围全是来来往往拜年的人群。
喧闹。
嘈杂。
表哥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着林一。
脸上那种得意的笑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审视。
就象是在看一只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老鼠。
“行了。”
表哥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没点。
就在手里把玩着。
“别演了。”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林一心里一紧。
被看穿了?
“不想吃饭直说。”
表哥把烟凑到鼻尖闻了闻。
“我也懒得跟你们这帮穷亲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倒胃口。”
原来是这个意思。
林一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规则层面的识破,这种人身攻击,他受得住。
“谢谢哥。”
林一低着头,继续扮演着他的角色。
表哥冷笑了一声。
他往前走了一步。
凑到林一耳边。
距离很近。
近到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昂贵的古龙水味,还有一股淡淡的……福尔马林的味道。
“别高兴得太早。”
表哥的声音变了。
不再是那种中气十足的男中音。
而是一种机械的、象是从录音机里发出来的电子合成音。
带着滋滋的电流声。
“这一关,算你聪明。”
“但下一关……”
表哥抬起手,指了指远处的一栋楼。
那栋楼比周围的都要高。
外墙上贴着白色的瓷砖,在阳光下反着刺眼的光。
象是一座灵堂。
“二舅家。”
“那是真正的试炼场。”
说完,表哥离开了三人的视线,表哥后面这些话是陈默之前恶趣味设计出的彩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