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暖气开得很足,夹杂着淡淡的檀香味。
“哎哟!
大姨站在门口,身上穿着崭新的暗红色羊绒衫,脖子上挂着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
头发烫得卷曲蓬松,每一根发丝都透着精心打理过的精致。
她脸上的笑纹堆在一起,看起来比昨晚在老房子里要年轻十岁。
“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吧?”
大姨侧过身,把那双印着名牌logo的拖鞋踢到三人脚边。
林一低头换鞋。
馀光扫过客厅。
真皮沙发,水晶吊灯,墙上挂着装裱精致的山水画。
这房子比昨晚那个筒子楼大了三倍不止。
每一处细节都在尖叫着两个字:有钱。
“大姨,过年好。”
林一站直身子,双手递上那张红色的硬卡纸。
钱月和苏晓也赶紧跟上,动作僵硬地递出贺卡。
空气凝固了一秒。
大姨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盯着那三张薄薄的纸片,手悬在半空,没接。
林一的心脏猛地收缩。
赌输了?
这种廉价的东西,果然入不了她的眼?
钱月的手开始抖,那张贺卡在她手里晃得象秋风里的落叶。
就在这时。
大姨的手动了。
她一把抓过那三张贺卡,动作快得惊人。
“老张!你快来看!”
大姨转过身,嗓门瞬间拔高了八度。
她挥舞着手里的卡片,象是在挥舞什么稀世珍宝。
“看看孩子们!多有心!”
“我就说嘛,咱们家的孩子就是懂事!”
“知道咱们什么都不缺,特意亲手做的贺卡!”
大姨走到沙发旁,把贺卡怼到一个中年男人的脸上。
“这年头,肯花心思比花钱难得多了!这叫什么?这就叫情义!”
沙发上坐着个男人。
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大姨夫。
他放下报纸,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视线在贺卡上扫了一圈,又落在林一身上。
“恩。”
大姨夫点了点头,语气不咸不淡。
“确实。现在的年轻人,浮躁。能静下心来写几个字,不容易。”
“坐吧。”
他指了指对面的小板凳。
【判定通过。】
【你送出了一份“无法被定价”的礼物。】
【大姨利用你的礼物展示了“家风清正”与“不慕虚荣”。】
林一松了一口气。
赌赢了。
在这个家里,礼物的价值不取决于它值多少钱,而取决于它能给主人带来多少面子。
两瓶茅台是俗。
一张手写贺卡,那是“家教好”,是“清流”。
三人规规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
屁股还没坐热,审判就开始了。
“一一啊。”
大姨夫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
“还在那个……什么销售公司干呢?”
林一点头:“是,还在跑业务。”
“哦。”
大姨夫喝了一口茶,眉头皱了一下。
“销售嘛,锻炼人。就是不稳定。”
“五险一金交得怎么样?公积金有多少?”
刀子来了。
这种问题,怎么答都是错。
说少了,是无能。
说多了,他会觉得你在吹牛,或者觉得这行不正经。
“勉强够糊口。”林一选择了最保守的回答。
“糊口?”
大姨夫放下茶杯,瓷杯磕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二十五六的人了,光糊口怎么行?”
“房子买了吗?”
林一摇头。
“车呢?”
林一继续摇头。
大姨夫叹了口气。
他拿起报纸,重新抖开。
“不是大姨夫说你。男孩子,得有个规划。”
“你看你现在,要房没房,要车没车,以后怎么成家?”
“咱们这种家庭,虽然不指望你大富大贵,但总不能拖后腿吧?”
每一句话都象是软刀子。
割在肉上不疼,但流血不止。
钱月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
苏晓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
【警告!长辈对你的现状表示失望。】
【判定:一事无成。】
【林一面子值-10】
林一没说话。
他知道,反驳就是死。
在这个屋子里,大姨夫的话就是真理。
就在这时。
卧室的门开了。
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
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手里拿着一把车钥匙,指尖转着圈。
表哥。
“妈,我那件衬衫烫好了没?下午局里还有个会。”
表哥的声音很亮,中气十足。
他看都没看坐在小板凳上的三人,径直走向大姨。
“哎哟!好了好了!”
大姨立马扔下贺卡,从沙发上弹起来。
那动作敏捷得不象个五十多岁的人。
“早就给你挂起来了!还是那件白色的?”
“恩。下午李局长要来视察,得精神点。”
表哥随口应着,这才象是刚发现客厅里有人一样,转过头。
“哟,林一来了?”
他笑了笑。
那种笑,只牵动了脸皮,没进到肉里。
居高临下。
“过年好啊。”
表哥走过来,拍了拍林一的肩膀。
手劲很大。
“听说你还在跑销售?挺辛苦吧?”
“不象我,天天坐办公室,腰都快坐废了。”
顶级的凡尔赛。
林一还没来得及说话,大姨已经接过了话茬。
“辛苦什么呀!那是他没本事!”
大姨拉着表哥的手,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看看你表哥!刚考上公务员,单位就分了房!”
“一百二十平!就在市中心!”
“年底还要提副科了!”
“这才是正经工作!这才是给家里长脸!”
大姨夫也放下了报纸,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小刚啊,低调点。”
“李局长看重你,那是你的福气。以后要更努力,别给组织丢脸。”
一家三口。
一唱一和。
配合得天衣无缝。
林一坐在小板凳上,感觉自己象是个多馀的垃圾。
或者是用来衬托鲜花的牛粪。
【警告!遭遇全方位对比打击。】
【判定:云泥之别。】
【判定:家族耻辱。】
【林一面子值-20】
还没完。
表哥转过头,看向钱月。
“这位是?”
“这是你远房表妹,钱月。”大姨介绍道。
“哦,表妹啊。”
表哥上下打量了钱月一眼。
那种目光,象是在看货架上的商品。
“有对象了吗?”
钱月浑身一颤。
“没……还没……”
“哎呀,那可得抓紧了。”
表哥摇了摇头,一脸惋惜。
“女孩子,年纪大了就不好找了。”
“你看我那个女朋友,刚二十二,还是局长的千金,非要缠着我结婚。”
“我都说先立业再成家,她就是不听。”
“烦都烦死了。”
噗嗤。
一把刀插进钱月的心口。
【警告!遭遇婚恋价值打击。】
【判定:滞销品。】
【钱月面子值-30】
钱月的脸白得象纸。
她咬着嘴唇,眼泪在眼框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
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哭就是死罪。
表哥又看向苏晓。
“这小妹妹还在上学吧?”
苏晓点了点头。
“成绩怎么样?班里第几?”
“第……第十……”苏晓的声音小得象蚊子。
“第十?”
表哥皱起了眉。
“那可不行啊。”
“想当年,我从来没考过第二名。”
“现在的学生,竞争压力大。第十名?连个好点的211都费劲。”
“以后出来怎么混?跟你林一表哥一样去跑销售?”
又是一刀。
连带着把林一又捅了一次。
【警告!遭遇学业打击。】
【判定:平庸之辈。】
【苏晓面子值-20】
客厅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除了坐在小板凳上的三个人。
他们象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
每一寸皮肤都在接受审视。
每一个毛孔都在流血。
这就是“拜年”。
这就是“亲戚”。
他们不需要动手。
只需要用几句话,就能把你的尊严踩在脚底下,碾碎,再吐上一口唾沫。
林一握紧了拳头。
指甲陷进肉里。
他想反驳。
想说公务员有什么了不起。
想说销售也是凭本事吃饭。
但他不能。
【规则提示:禁止任何形式的顶撞。】
【任何反驳都将被判定为“嫉妒”和“心胸狭隘”。】
这是一个死局。
只要你不如他,你连呼吸都是错的。
大姨还在喋喋不休。
“一一啊,你也别灰心。”
“回头让你表哥给你介绍个保安的工作。”
“虽然工资低点,但好歹是个正经单位,说出去也好听。”
“总比你在外面瞎混强。”
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把一个销售员贬低成保安,还要让你感恩戴德。
林一抬起头。
看着大姨那张涂满脂粉的脸。
看着表哥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看着大姨夫那冷漠的眼神。
他突然想笑。
这就是所谓的“家人”?
这就是所谓的“血浓于水”?
去他妈的。
这分明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吸血鬼。
靠吸食晚辈的自尊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叮咚——
墙上的挂钟响了。
十二点。
午饭时间。
那股炸带鱼的香味更浓了。
勾得人胃里一阵抽搐。
但林一知道,这顿饭,吃不得。
【叮!】
【午饭时间已到。】
【大姨家准备了丰盛的午宴。】
【选项一:留下来吃饭。需在饭桌上继续接受全方位的“关心”与“指导”。】
【选项二:找一个体面的理由离开。】
【警告:理由必须充分且得体,否则将被判定为“看不起亲戚”,直接抹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