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号在死寂的星海中航行，仿佛一艘航行在无边墓场的孤舟。窗外掠过的，不再是熟悉的璀璨星河，而是大片大片的虚无与破碎——那是“净化”力量肆虐后的宇宙级伤痕。
清风坐在主控台前，手指在光影操控界面上轻轻划过。混沌道瞳的感知如无形的波纹扩散出去，覆盖了方圆数光分的区域。他“看到”的，是空间结构本身留下的创伤：本该平滑的时空连续体上布满细微的裂痕，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玻璃，勉强维持着整体的完整。一些区域的空间曲率异常扭曲，若误入其中，舰船可能会被无形的力量撕成基本粒子。
“天枢星域……”清风低声念出这个曾经辉煌的名字。在他幼年的星际地理课程中，这里是帝国的七大交通枢纽之一。天枢星门——那座横跨数十万公里的巨大人工构造体——曾是无数星际旅人共同的记忆。商队的货船、移民的殖民舰、帝国的巡逻舰队，都曾从它的光环中穿梭而过。星门周围的三颗生态行星上，居住着超过两百亿来自不同文明的智慧生命。
而现在，导航仪上显示的，只有一片空洞的坐标。
洪荒号完成最后一次短途跳跃，从亚空间中浮现。清风透过观察窗看去，呼吸微微一顿。
什么都没有。
没有星门，没有行星，没有太空站，甚至连一点像样的残骸都找不到。只有一片深邃到令人心悸的虚空，偶尔有些地方闪烁着奇异的微光——那是物质被彻底分解后，残留的量子涨落现象。
“这就是‘净化’……”清风喃喃道。他见过帝都星的毁灭，但那至少留下了废墟。而这里，是连废墟都不存在的、彻底的“无”。仿佛有一只巨手，用绝对的橡皮擦，将这片星域从宇宙的画布上干干净净地抹去了。
混沌道瞳的感知延伸到极限。清风努力寻找着，终于捕捉到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辨识的空间涟漪——那是天枢星门曾经所在位置的时空记忆。庞大的能量结构消失时，在时空结构上留下了“凹陷”，如同重物从海绵上移开后留下的压痕。这压痕正在缓慢恢复，大概需要数千年才会完全平复。
“传统航路彻底断绝了。”清风调出星图。帝国疆域内，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星际航行都依赖这种巨型星门网络。现在星门被毁，意味着各个星域之间变成了相互隔绝的孤岛。以洪荒号的能力，虽然可以进行长距离亚空间航行，但那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且风险极高——亚空间中现在充斥着“净化”留下的时空乱流，就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风暴。
就在清风准备设定下一个目的地时，混沌道瞳的感知边缘，忽然捕捉到一丝异常。
那是某种有规律的脉冲信号，微弱得如同心跳，但确实存在。不是自然现象，不是空间波动，而是标准的人工编码信号——一段重复的、简洁的二进制序列，正在以亚空间波的形式传播。
“幸存者……”清风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立刻调整洪荒号的航向，朝着信号源方向潜行。同时开启了全频段被动侦测，试图解析那信号的内容。
信号很简短，只有几个重复的片段：“集结……坐标……危险……速来……”
像是求救信号，又像是集结令。
洪荒号如同幽灵般滑过虚空。清风将飞船的所有能量输出降到最低，利用空间本身的褶皱作为掩护。混沌道瞳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手，在前方探路。
越过一片巨大的星云尘埃带后，眼前的景象让清风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大约五十艘各种型号的舰船，组成了一个松散的圆形阵型，悬浮在一片相对稳定的虚空中。这些舰船的状况可谓惨不忍睹：一艘帝国“不屈级”战列舰的舰体从中部断裂，后半部分不知所踪，前半部分被粗糙地焊接上了一块灵能联邦的银色装甲板；一艘灵能联邦的“晨曦级”巡洋舰失去了三分之一的舰体，能源核心暴露在外，被临时的力场发生器勉强包裹着；还有十几艘小型商船、采矿船、甚至客运飞船，都布满了烧灼和撕裂的伤痕。
这些舰船来自不同的文明，风格迥异，现在却以一种近乎绝望的方式拼接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漂浮的太空栖息地。舰船之间有临时搭建的通道相连，一些穿着不同制服的渺小身影在通道和外部装甲上忙碌，进行着维修作业。
而在舰队中央，一艘通体黝黑、线条流畅的水滴形飞船显得格外醒目。它大约有千米长，表面没有任何可见的舷窗或炮塔，光滑得如同真正的黑色水滴。刚才清风侦测到的信号，正是从这艘飞船内部发出的。
“幸存者联盟……”清风判断道。能在“净化”中逃脱的，要么是运气极好，要么是有特殊能力。看这支舰队的规模，显然是多个逃生团体在流浪中相遇，最终联合在一起。在资源匮乏、强敌环伺的末日环境中，抱团取暖是唯一的选择。
清风注意到，舰队的能量读数普遍偏低。大部分舰船的能源核心都处于最低维持状态，只有少数几艘还有战斗能力。他们的补给显然很成问题。
就在这时，那艘黑色水滴飞船的舰首，一圈幽蓝色的光环由暗转明。一道比之前强烈得多的信号脉冲被发射出去，这次是定向的，朝着某个特定坐标。
“他们在召唤什么？”清风皱眉。是呼叫其他幸存者？还是在联系某个秘密基地？
他快速分析了信号的特征。这是一种复合编码，包含空间坐标、身份识别码和一段简短的文字信息。文字部分使用的是古帝国语和灵能联邦语的混合体：“天枢星域第三集结点，剩余能量37，遭遇三次掠食者追踪，请求支援或汇合指导。发信方：联合幸存者舰队‘希望残光’。”
“希望残光……”清风低声重复这个称谓。很贴切的名字，在这片黑暗的宇宙中，他们确实是最后的一点残光。
洪荒号的智能系统突然发出警报。几乎同时，清风的混沌道瞳猛地一震——在舰队另一侧，约零点三光秒外的虚空，空间结构正在被暴力撕裂！
不是自然的跳跃节点开启，而是某种强大外力强行撕开空间壁垒造成的裂缝。裂缝边缘闪烁着不祥的暗红色光芒，与之前在帝都星外围遭遇的掠食者开启的虫洞如出一辙，但规模更大，稳定性更强。
嗤啦——
虚空被撕开一道长达数百公里的伤口。三艘庞然大物从中缓缓驶出。
那是掠食者文明的重型攻击舰，每一艘都有近二十公里长，外形如同放大了无数倍的深海怪鱼。暗红色的生物质装甲覆盖全身，上面布满了蠕动的脉管和不时睁开的眼睛。舰首是巨大的、布满层层獠牙的开口，内部暗红色的能量正在汇聚——那是“终焉饥渴”光束的发射口，清风在资料中见过这种武器的描述：能够直接吞噬物质和能量，将目标转化为掠食者自身的养料。
三艘重型攻击舰呈三角阵型展开，完全封死了幸存者舰队的退路。显然，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伏击——掠食者早就潜伏在附近，等待幸存者发出信号，然后循迹而来，将猎物一网打尽。
“希望残光”舰队顿时陷入混乱。刺耳的警报声即使通过能量波动也能清晰感知。那些破烂的舰船仓促转向，试图组织起防御阵型，但不同文明的舰船指挥系统不兼容，反应速度参差不齐。几艘还有动力的战舰勉强挡在了前面，但面对三艘掠食者重型攻击舰，它们的防御显得如此苍白。
水滴飞船的表面浮现出复杂的能量纹路，一层淡蓝色的护盾展开，但范围有限，只能覆盖自身和附近的几艘舰船。
通讯频道中充满了杂乱的呼喊——不同语言、不同编码的求救信号、指挥命令、绝望的呼喊混杂在一起。
一段用帝国通用语发出的广播清晰可辨：“所有舰船，向‘墨滴号’靠拢！重复，向中央墨滴号靠拢！开启最大功率护盾，准备紧急跳跃！”
“墨滴号”，显然是那艘黑色水滴飞船的名字。
但掠食者不会给他们时间。三艘重型攻击舰的巨口中，暗红色光芒已经凝聚到刺眼的程度。“终焉饥渴”光束即将发射，一旦击中，那些本就残破的舰船将毫无悬念地被吞噬殆尽。
清风的手指悬在操控界面上。
袖手旁观，是最安全的选择。洪荒号现在仍处于隐蔽状态，掠食者尚未发现他。一旦出手，不仅会暴露自身位置，还可能引来更多的掠食者。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这是不理智的。
但那些幸存者……那些在绝境中仍然试图集结、仍然在发出求救信号、仍然在抵抗的人们……
清风眼前闪过帝都星的画面：废墟中伸出的手，防空洞里相拥的人群，战士们明知必死却依然冲向敌舰的背影。
他也曾是被拯救的那个人。
“混沌，计算最佳介入方案。”清风的声音平静，但眼神已经变得锐利。
“正在计算。”舰载智能的合成音回应，“目标：驱散或击退三艘掠食者重型攻击舰，最大限度保护幸存者舰队。方案一：从侧翼发动突袭，使用空间扭曲炮扰乱敌方阵型，成功率47。方案二：直接跳跃至幸存者舰队前方，开启最强护盾抵挡第一波攻击，随后反击，成功率39。方案三：利用洪荒号的隐匿能力，接近敌舰后实施内部爆破，成功率58，但风险极高。”
“选择方案一，但进行修改。”清风的双手已经在操控界面上快速移动，“我们不需要击毁它们，只需要制造足够的混乱，给幸存者舰队创造跳跃逃脱的时间。”
“明白。正在重新计算攻击参数。警告：一旦开火，我们的位置将完全暴露。根据掠食者行为模式分析，它们会优先攻击威胁度最高的目标。的概率成为主要攻击对象。”
“那就让它们来吧。”清风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洪荒号的引擎从低鸣转为咆哮，幽蓝色的光芒在舰体表面流转。混沌道瞳全开，三艘掠食者战舰的结构、能量流动、薄弱点全部清晰呈现在清风的意识中。
就在三艘掠食者重型攻击舰的“终焉饥渴”光束即将发射的瞬间——
洪荒号从空间褶皱中猛然跃出，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直扑位于右侧的那艘敌舰侧翼！
“那是什么？！”“希望残光”舰队中，无数双眼睛透过观察窗看到了这突然出现的银色流光。
墨滴号的指挥室内，一个身穿灵能联邦制服、额生双角的女性指挥官猛地站起：“一艘新船！不是掠食者！它在攻击掠食者！”
洪荒号舰首，空间开始扭曲。不是常规的能量武器，而是直接作用于空间结构本身的攻击——空间扭曲炮。这是洪荒号在吸收了掠食者侦察舰的“核心”后，混沌道典解析出的新技术之一。
虚空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然后狠狠拧转！
右侧那艘掠食者重型攻击舰的侧翼装甲，如同被投入漩涡的纸船，开始扭曲、变形、碎裂！暗红色的生物质装甲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内部的器官组织暴露在真空中，迅速冻结、坏死。
掠食者战舰发出无声的咆哮——那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痛苦尖啸。它蓄势待发的“终焉饥渴”光束因能量回路受损而失控，在口中爆炸开来，将小半个舰首都炸得血肉横飞。
另外两艘掠食者战舰立即调转目标，巨口中的暗红色光束改变方向，朝洪荒号射来！
“混沌，最大机动规避！”清风大喝。
洪荒号在虚空中做出几乎违背物理法则的急速变向，两道光束擦着舰体掠过，击中了后方一片小行星残骸带。那些岩石和金属残骸在光束中无声地消失，连一点尘埃都没有留下。
“好险……”清风额角渗出冷汗。若是被直接击中，即使是洪荒号的护盾也抵挡不住。
但这一波攻击为幸存者舰队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所有舰船，就是现在！紧急跳跃！”墨滴号的指挥官抓住机会，下达了命令。
残破的舰船纷纷启动跳跃引擎。空间开始波动，一个个跳跃窗口在虚空中打开。但就在此时，那艘受损的掠食者战舰竟然不顾自身的重伤，用剩余的触手和武器朝正在跳跃的舰队疯狂开火！
两艘较小的幸存者舰船被击中，护盾破碎，舰体撕裂。其中一艘在跳跃过程中爆炸，形成的能量乱流扰乱了附近的空间，导致三艘舰船的跳跃失败，被迫中断。
“该死！”清风咬牙。他操控洪荒号一个回旋，舰体表面的幽蓝光芒大盛。
混沌道瞳锁定那艘重伤的掠食者战舰的核心——一个位于舰体深处、不断搏动的暗红色肉瘤。那是它的能量中枢，也是“核心”所在。
“空间穿刺。”清风低喝。
洪荒号舰首射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透明波动。那不是物质，也不是能量，而是一段被高度压缩、锐化的空间结构本身。
波动无声地穿透了掠食者战舰的装甲，穿透了层层生物组织，精准地命中了那个搏动的肉瘤。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下一刻，掠食者战舰从内部开始膨胀、扭曲，然后——无声地爆裂开来！暗红色的血肉和甲壳碎片向四面八方飞溅，形成了一团短暂的血肉星云。
一击必杀！
另外两艘掠食者战舰似乎被震慑住了，动作出现了短暂的迟疑。它们显然没料到，这艘突然出现的银色战舰竟有如此可怕的攻击力。
“混沌，全频段广播，用帝国语和灵能联邦语。”清风快速说道，“告诉幸存者舰队：不要全部朝同一个方向跳跃，分散撤离，在坐标x-7、y-23、z-15区域重新集结。我会引开追兵。”
“广播已发出。”
幸存的“希望残光”舰队收到了信息。墨滴号的指挥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按他说的做！分散跳跃！在指定坐标集结！”
剩余的四十多艘舰船分成三组，朝不同方向开启跳跃窗口。这一次，掠食者战舰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部分猎物逃脱。
两艘掠食者重型攻击舰发出愤怒的嘶吼，将全部怒火转向了洪荒号。它们不再保留，巨口中凝聚起比之前更强烈的暗红光芒，同时舰体两侧打开无数炮口，射出密集的生物质炮弹。
“混沌，准备长距离跳跃。目标……天枢星域深处的那个不稳定节点。”清风冷静地指挥。
“警告：目标节点空间结构极不稳定，跳跃风险系数87。”
“正合我意。执行。”
洪荒号不再与两艘掠食者战舰缠斗，而是调转方向，朝着天枢星域深处那片空间结构最混乱的区域全速前进。舰尾引擎喷出幽蓝色的尾焰，在虚空中划出耀眼的轨迹。
两艘掠食者战舰毫不犹豫地追了上来。它们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摧毁了同族、又放走了猎物的敌人。
三方在死寂的星空中展开追逐。洪荒号凭借出色的机动性能，不断规避着身后的攻击。掠食者的光束和炮弹在虚空中爆炸，点亮了这片永恒的黑暗。
终于，前方出现了目标区域——一片空间结构极其紊乱的星域。肉眼可见的空间裂缝如同破碎的镜子般遍布虚空，引力异常导致光线扭曲，形成诡异的光晕。这里是“净化”力量肆虐的重灾区，空间结构至今未能恢复稳定。
“就是现在！”清风看准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洪荒号朝着一条最大的空间裂缝直冲而去。在即将撞上的瞬间，舰首射出幽蓝光束，强行将裂缝撕开成一个不稳定的跳跃窗口，然后一头扎了进去。
两艘掠食者战舰追至裂缝前，犹豫了。它们能感知到窗口另一端狂暴的空间乱流，那是足以撕裂它们坚固身躯的死亡风暴。
短暂的停顿后，两艘战舰放弃了追击。它们调转方向，朝着幸存者舰队分散逃离的方向，缓缓驶入自己开启的虫洞，消失不见。
虚空重归死寂。
只有那些漂浮的舰船残骸和逐渐消散的能量余波，证明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生死追逐。
距离战场三光年外的一片小行星带中，空间微微波动。伤痕累累的洪荒号从亚空间中踉跄跃出，舰体表面多处破损，幽蓝的光芒黯淡了不少。
“跳跃完成。。”混沌报告。
清风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刚才的跳跃确实凶险，空间乱流几乎撕裂了洪荒号的护盾。所幸最终还是成功逃脱了。
“监测周边空间，特别注意掠食者的追踪信号。”
“正在扫描……未发现追踪信号。空间波动趋于稳定。”
清风点点头，打开记录仪，开始记录刚才的战斗数据和分析。同时，他调出了“希望残光”舰队最后发出的集结坐标。
那些幸存者……应该已经安全抵达集结点了。他们会等自己吗？还是已经再次逃离？
清风沉思片刻，做出了决定。
洪荒号调整航向，朝着那个坐标，再次进入亚空间航行。
无论如何，他需要盟友。在这片被“净化”的宇宙中，独自一人的航行，终究太过孤独，也太过危险。
而更重要的是，那些幸存者手中，很可能掌握着他迫切需要的东西——关于“净化”的真相，关于其他星域的情况，关于……如何对抗这场席卷整个宇宙的灾难。
洪荒号在亚空间的湍流中穿行，如同黑暗海洋中的一叶孤舟。
但这一次，清风知道，在前方某个地方，或许还有其他的“孤舟”在等待。
残光虽微，终是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