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夜。
那鬼斧神工般的巨大山体裂口内，依旧蒸腾着不散的白雾和水汽，像天地沉寂后最后一口馀温藏在这里，环绕不散。
泉水很热，雾很厚，雾里有光，从山体缝隙洒入的如水月光。
阿草从雾深处浮起，像被水托起，也象被黑暗送上来，她的身影在水雾月华笼罩之间象是朦胧的花影，豆蔻美好年华的花，亭亭玉立的花，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花。
她一步一步踏出到水雾浅处，水珠不断顺着她细腻的肌肤滑落，入泉前，她的肌肤是带着阴寒的青白色，此刻，月华落在她身上时，那些阴冷的颜色一点点消散了。
不是一下褪去，而是像慢慢被莫名的温暖逼出，有隐隐的气冒着，非是热气，若李洛在此，应该会感到熟悉的气，那天，那日，那早晨，他曾感到过的气。
气贴在她的肌肤上，不仅让她的肌肤恢复正常，还多了一分如玉般的莹润，透亮而柔和的，只是，她没有因此而显得耀眼，也没有因此而显得娇媚，只象是，活了过来般。
她没有看，没有注意到这点，只知道泡温泉会让自己变得舒服，那日，李洛亦因挪开视线之故，也没注意到这点，或说短暂一瞥中，以为她本身就是如此。
她用草团擦拭身体，动作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擦过那头粗糙枯草般的发，擦过颈，擦过肩，擦过身，再穿上草衣和兽皮裙。
而后，她转身，没入裂口外更深更冷的黑暗。
回到部落栖身的山洞，她没有走向有人居住的主信道，而是选择了那些更为曲折，幽深，废弃无人的石道，赤着足，七拐八绕，避开所有可能的人或声响。
最终，她来到了后山涯壁，那间熟悉的石室，以及，见到熟悉的他。
李洛今晚依然靠墙盘膝修行秘技回春术，阿草姑娘看不懂，只能看到，他今晚显露的状态要比昨夜那如枯木般沉寂，要平稳，安然许多。
一抹淡淡的，却真实的笑意，不知不觉间，爬上她的嘴角，驱散了先前在温泉深处听闻隐秘时，那彻骨的寒意和惊惶，她没有出声，没有靠近。
只是如同过往一样，在离他不远不近的角落，轻轻坐下，双臂环抱着膝盖，然后，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守着。
传说，遥远的上古时代，有人，守火的人，守夜的人，大抵就是如此模样。
……
李洛，今晚没有一直潜修深修。
阿草进来没多久，他就睁开了眼，象是有什么和她的脚步相连，她靠近后，他便能发觉，而不是象昨夜那样，浑然不知，然后从最深处的静定中抽身。
李洛看着不远处见到自己醒来，明显惊了一下的少女，微微笑了下，关心问道。
“身体怎么样了？”
阿草睫毛轻轻抬起，微怔，但，愣的那瞬间极短，很快就反应过来，李洛并不知她真正的身体状况，问的是外出狩猎睡着的事，她再度忆起他背自己回来的情形，记起他的肩，记起他的背，记得他的温暖，安稳，脸颊随之染上一点浅红。
“已经好了！”
她连忙答道，没有尤豫，像怕他担心，又象怕说多了。
李洛看着她，见到她此刻的精神不是装出来的，便再没追问，他转而伸手，从旁边取过一包裹着什么的宽大树叶，摊开，是烤肉，已经凉了，油脂凝成细白的纹。
这对现在的他来说，不是什么事，又抬手，复在烤肉之上，掌心升起一团火，不烈，却稳，也热，热意不仅炙烤外层，更能渗入里边。
那些凝固的油脂重新化开，肉香在石室里缓缓散开，没过多久，他把热好的烤肉递过去给她。
“饿了吧？”
他语气依旧平平，淡淡，却带着一种他独有的体贴和温柔，以及，一种，说不出，说不清的，在一般的同龄人身上，感不到的爱，是怜爱，是慈爱，一种，她只曾在少数人身上感到过的，温暖，而那些人，现在越来越少，亦更显珍稀。
阿草再次怔了怔。
她今日不适，不是在沉睡，就是去泡澡，自然错过了晚饭，也没来得及去找吃的，她看着眼前冒着热气，香气扑鼻的烤肉，又抬眸看了看洛平静的面容，知道这是他为自己留的，伸手接过。
“洛，你吃吗？”
李洛回道。
“我吃过了，你吃吧。”
阿草点点头，她不再推辞，她确实也饿了，低下头，小口小口吃起，温度刚好，香气恰好，只是，她和往常不太一样，因是先前在温泉中所闻。
洛发现了这点，不由问道。
“怎么了，是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阿草猛地摇了摇头，像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现不对，开始狼吞虎咽起来，还差点被噎到了，李洛，更奇怪了，想了想。
“我在学一个秘术，昨晚也是，有些困难，但不是什么问题，你以后也不用再为我担心……我现在还没学会，你身体真有什么不适，我可以尝试给你看看……”
阿草还是摇头。
“不，不用了，我现在身体真没事了……”
声音轻，急，某种意义上，她并没有撒谎，她的身体，是现在没事了，而后，她不想再说这个话题，稍作尤豫，还是将一事说出，因，在她所闻中，有。
【……洛……动手……时机……难安……】
“洛，我母亲，可能要回来了，你要小心一些。”
此事上，除此外，还有，还有一些人物，她从声音中，隐隐辩出来的几个人物，只是。
【……还是你们不想对小草动手吧……她具体是谁的女儿……应该是我的……我的……我……】
但，她不知为何，没有，准确说，话到嘴边，没能说出口。
李洛一愣，他以为她的异状是因为这导致，他不知道她的消息怎么来的，正打算细问下的时候，原本低声而显低落的阿草，忽然抬起眸。
“要是木子姐她们真是我母亲害死的，你会杀了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