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火车越往北走,到达北票站,就能看到站外密密麻麻的低矮工棚、堆积如山的煤堆、以及远处矿井上缓缓转动的天轮。
站台上人流明显增多,不是旅客,而是穿着深色棉袄、戴着柳条帽、脸上带着煤灰印记的矿工。
韩东一行人提着行李下车,站前有个小广场,墙壁上刷着“工业学大庆”、“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红漆在煤灰的侵蚀下有些斑驳。
按照地址,他们找到了北票矿区铁路派出所。
派出所是在离车站不远的一条小巷深处,是一座独立的小院,几间红砖平房围成。
门口挂着牌子,看起来比之前几个派出所规模都大些,但也更显陈旧,墙上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煤灰。
院子里停着两辆边三轮摩托车,墙角堆着些破旧的消防器材和杂物。
一个穿着旧警服、袖口磨得发亮的年轻民警正在扫院子,看见他们进来,停下扫帚,警惕地问:“找谁?”
韩东说明来意和身份,年轻民警立刻放下扫帚,脸上露出热情但又带着点紧张的笑容:“领导们,快请进,我们陈所长在呢!”
他一边引着他们往里走,一边朝屋里喊:“所长,京城的领导来了!”
从屋里应声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警察,身材不高,但很敦实,脸膛黑红,皱纹很深,尤其是眉头和眼角,像是常年皱着眉头、眯着眼看东西留下的痕迹。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警服,没戴帽子,头发有些白,但梳理得整齐。
“欢迎欢迎,一路辛苦,我是陈大山,这儿派出所的所长。”陈大山嗓门洪亮,握手很有力,“屋里坐,外头灰大!”
屋子比沟帮子派出所宽敞些,摆着几张旧办公桌,桌上堆着些文件、登记簿。
墙上除了辖区图、奖状,还多了一张矿区示意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着些符号。
炉子烧得很旺,水壶滋滋响,屋里暖烘烘的,但空气里也飘着一股浓烈的煤烟味。
“小孙,倒水!”陈大山吩咐那个年轻民警,又拖过几张凳子,“条件简陋,领导们多包涵!”
大家坐下,互相介绍,陈大山又喊来另外两个民警,一个姓吴,四十来岁,看着很精干。
一个姓郑,年纪轻些,脸上还带着点青涩,加上刚才扫院子的小孙,还有几位外出巡逻未归的,派出所一共十几个人,算是这一路过来,除了山海关和城市车站外,见到人数最多的了。
“陈所长,你们这儿,看着比前面几个所都忙啊。”韩东环顾了一下略显凌乱但充满生活气息的办公室,说道。
“可不是嘛!”陈大山端起自己的大茶缸子灌了一口水,抹了把嘴。
“北票这地儿,跟别处不一样,矿区,人多,杂,矿工兄弟来自五湖四海,性子直,火气大,三句话不对付就能打起来,再加上偷摸扒窃的,惦记矿上物资的,治安压力大着呢!”
他说话干脆利落,透着股直爽和干练。
“我们这儿,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偷盗矿山器材、煤炭的案子也时有发生。
还有那些盲流、无业人员,在矿区周边晃荡,也是隐患,一天到晚,鸡毛蒜皮的事不断,不敢掉以轻心。”
韩东点点头,矿区的情况,他事先也有所了解。“陈所长,先给我们大体说说所里的情况吧,人员、辖区、日常工作。”
“行!”陈大山也不客套,拿出个小本子,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但记的东西很实在。
“我们这边正式工一共七个人,我,老吴,小郑,小孙,老钱,老王,老李剩下的都是临时工,一共十三个人。
辖区主要就是北票站区,前后十公里铁路线,重点还是站区周边和几个主要的矿区出入口、物资仓库。
日常工作嘛,接警处警、治安巡逻、重点部位看守、调解纠纷、配合矿区保卫科行动……反正,从睁开眼到闭上眼,没个闲时候。”
他翻开本子,指着上面的一些记录:“喏,就这个月,处理打架七起,调解纠纷十几起,查处小偷小摸五起,协助矿区抓了个偷电缆的团伙……还有这些,”他指着墙上的矿区图。
“这些红圈圈,是重点巡查区域,蓝线是巡逻路线,矿上三班倒,我们巡逻也得跟着他们的班次走,特别是夜班,更要紧。”
韩东边听边记,心里对这个所的初步印象是,忙碌、务实,压力大,不过公安保卫协同,人员不算少,而且陈大山看起来是个有经验、能镇得住场面的老所长。
“装备情况怎么样,枪支管理呢?”赵德柱问。
“装备就那样,老几样。”陈大山指了指墙角立着的几杆枪。
“对付一般情况够用,手枪全员配备,还有56式步枪,冲锋枪,锁在站上库房,我和老吴有钥匙,平时不用,只有配合大行动或者觉得情况特别危险才会用。
电话两部,一部通车站,一部通矿区总机,消防器材有,定期检查。”
正说着,门帘一挑,一个矮胖敦实、满脸胡子茬、穿着旧棉袄的老民警风风火火地进来,带进一股寒气。
“老陈,西货场那边……”话说到一半,看见屋里坐了一屋子人,愣住了。
“老钱,回来得正好,这是路局保卫处的领导,来检查工作的。”陈大山介绍,“这是钱德贵,我们所的老干将了,地头熟。”
钱德贵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跟韩东他们打招呼。
韩东看他棉袄袖口油光发亮,裤腿和鞋上沾满了煤灰泥点子,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西货场咋了?”陈大山问。
“没啥大事,俩装卸工又干起来了,让我劝开了。”钱德贵说,“现在矿上任务紧,装卸队也忙,火气都大。”
“嗯,盯着点,别真出事。”陈大山点点头,转向韩东,“领导您看,就这些事,没完没了。”
韩东表示理解,提出看看台账和日常工作记录。
陈大山让老吴去拿,台账比沟帮子所更“潦草”些,纸张粗糙,字迹不一,有的地方还有涂抹。
但内容很具体,时间、地点、人物、事情经过、处理结果,记得明明白白,透着一股子现场感。
学习记录也有,但更简单,多是学习上级通报的治安案件或安全事故,后面附几句讨论,比如“我们这儿要引以为戒,加强某某地段的巡逻”之类,很实在。
“学习时间紧,事儿多,有时候就在巡逻路上、吃饭时候,大家凑一起说说,也算学习了。”陈大山有点不好意思,“比不了机关里正规。”
“结合实际学,效果好。”韩东说,“纸上谈兵没用,你们这样挺好。”
接着,韩东提出去站区、货场和矿区周边转转。
陈大山二话不说,招呼老吴和小孙一起:“走,我带领导们看看,老钱,你歇会儿,喝口水。”
一行人出了派出所院子,外面的空气中煤尘味非常浓。
站区里,货车轰鸣,吊车起落,装卸工人们喊着号子,一片繁忙景象。
货场规模很大,堆满了煤炭、坑木、矿石和各种设备器材。
围墙很高,但有破损的地方,看守的职工裹着大衣,缩在岗亭里。
“货场是大头,也是难点。”陈大山指着货场说。
“东西多,人来人往杂,偷盗防不胜防,我们和矿区保卫科联合看守,但总有疏漏,特别是晚上,耗子多。”
他们沿着货场围墙走,陈大山指着几处修补过的地方:“这都是被撬开过又补上的,耗子精得很,专挑死角,我们加强了巡逻,但单位太大,人手就这么些,总有看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