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矿区与铁路的交界处,景象更加杂乱,低矮的工棚连绵成片,烟囱冒着黑烟。
狭窄的土路上,煤灰积了厚厚一层,行人车辆走过,扬起黑尘。
路边有小饭馆、杂货铺、理发店,人来人往,喧闹嘈杂。
一些无所事事的人蹲在墙角晒太阳,目光随着韩东他们这些“生面孔”移动。
“这片儿最乱。”陈大山压低声音说,“矿工家属区、盲流聚居区、小商小贩,鱼龙混杂。
打架、偷窃、赌博,啥事都有,我们和矿区保卫科、三天两头联合清查,但野火烧不尽。”
正说着,前面传来吵闹声,只见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旁边几个人在拉架,吵吵嚷嚷。
陈大山脸色一沉,快步走过去:“干什么呢,住手!”
那俩人听到喝声,停了手,但还互相揪着衣领,怒目而视。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缘由,好像是因为赌钱起了纠纷。
陈大山黑着脸,呵斥了几句,又对跟过来的小孙说:“小孙,把人带回所里,好好问问,大白天闹事,像什么话!”
小孙和闻讯赶来的另一个民警上前,把那两人分开,带走了。
陈大山转身对韩东苦笑:“领导您看,就这环境,一刻不得消停。”
韩东点点头,没说话,他知道矿区的复杂性和艰巨性。
别说这里,就是京城的矿区也不好管理,以前他也去京西那边看过老刘,老刘没少和和他说矿区治安的问题。
矿区属于是人员密集、矛盾集中、治安形势复杂的工业区,矿区的工人工作累,每天下矿,脾气相对来说就比普通人火爆。
矿区公安面临的,是更直接、更琐碎、也更具爆发性的挑战,一个弄不好,就是打群架的场面。
回到派出所,已经是中午,陈大山张罗着去食堂吃饭,白菜粉条炖豆腐、炒土豆丝、土豆炖野猪肉,一大盆米饭,伙食挺好,油水挺多,不过味道一般。
吃饭时,陈大山的话匣子打开了,说了不少矿区治安的趣事和难处。
比如怎么识别那些混在矿工里的“三只手”,怎么调解矿工因为酒醉或者琐事引发的斗殴,怎么跟那些狡猾的、偷盗矿山物资的“耗子”斗智斗勇。
他说得绘声绘色,时而气愤,时而无奈,时而又带着点小得意,老吴和钱德贵不时补充几句。
韩东能感觉到,陈大山这个所长,虽然没什么文化,说话直,但经验丰富,有威信,也爱护手下。
这个所,处于矿区的复杂环境中,像一个攥紧的拳头,很有战斗力。
吃完饭,韩东又分别和几个民警聊了聊,大家对陈大山这个所长都比较服气,也觉得工作虽然累,但有干头。
“就是有时候,觉得力不从心。”老吴私下对韩东说。
“人少事多,矿上保卫科主要管矿里,我们管铁路沿线和社会面,但很多事搅在一起,分不清,地方派出所有时候也推活儿,觉得是我们是铁路上的,就该我们管,难。”
韩东记下了这些话,他知道,这涉及到管理体制和职责划分的问题,不是基层所能解决。
下午,又去看了一些重点部位的看守情况,总体上,这个所工作量大,压力大,存在不少困难和隐患,但干警精神状态不错,工作很尽力。
傍晚时分,韩东召集全所开了个简短的会,他首先肯定了派出所在复杂环境下维护治安、保障运输安全所做的努力和成绩。
尤其表扬了陈大山所长经验丰富、敢于担当,全所干警团结肯干。
然后,他指出了看到的问题,货场防范仍有漏洞,矿区结合部治安复杂,警力与任务量矛盾突出。
与地方及矿区保卫部门协调联动可以进一步加强,个别年轻干警经验需提升等。
提出的建议也更具体,比如建议增加夜间重点时段的巡逻频次,人员方便可以多招一些临时工,补贴方面他会上报。
陈大山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听到招人时,眼睛发亮,“领导说得对,有些事我们也琢磨过,就是人手实在掰不开!”
会议结束,天色已晚,陈大山热情地要留他们吃饭,韩东婉拒了,说回招待所吃。陈大山一直把他们送到巷子口。
“领导们,我们这儿条件差,事杂,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多包涵!”陈大山握着韩东的手说。
“陈所长,你们辛苦,我们都看到了,困难是暂时的,工作还要靠你们扎实干,有什么需要,及时向上面反映。”韩东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回到矿区招待所,房间里一股煤烟味,但比起派出所那间屋子,已经算干净了。
晚饭是招待所食堂提供,饭后,几个人聚在韩东房间里交流看法。
“这个陈大山,是个有本事的人。”赵德柱评价,“矿上这摊子,没点魄力和经验,真镇不住。”
老刘说,“货场那么大,漏洞肯定有,别看有十几个人,但周边环境太复杂,警力根本不够,我看他们几个,眼圈都是黑的,估计长期休息不好。”
“那个老钱,一看就是老黄牛,话不多,肯下力,小郑还嫩点。”小陈说。
韩东听着大家的议论,心里也在盘算,北票所的情况,是另一种典型。
工业区,人员密集复杂,治安压力巨大,基层派出所超负荷运转,疲于应付。
他们需要的不只是精神鼓励,更需要实实在在的支持,人力、物力,以及更有效的联动机制。
“把今天看到的情况,特别是他们提到的实际困难,详细记下来。”韩东对林静说。
“回去写报告的时候,要着重反映,像北票这样的工业站区派出所,应该给予一定程度的倾斜。”
晚上,韩东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声音,不知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也许是白天陈大山提到“耗子”时那凝重的表情,也许是矿区夜晚那种躁动而不眠的氛围。
他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入睡,明天还要继续工作,也许是自己多虑了。
然而,就在他迷迷糊糊即将睡着之际,远处似乎传来一声隐约的、不同于火车汽笛的闷响。
但太轻微了,很快就被夜风吹散,淹没在矿区永不停歇的噪音里。
他皱了皱眉,并未完全清醒,又沉入了疲惫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