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罐还在发烫，叶清欢的手掌贴着罐身，能感觉到里面的东西在动。不是震动，也不是响动，是某种东西从深处被唤醒的感觉。
她睁开眼，把药罐放在桌上，掀开盖子看了一眼。那三张病历纸的一角已经泛黄，像是被水泡过又晾干。她抽出一张，指尖按住边缘，闭上眼睛。
画面来了。
不是清晰的影像，而是一段断续的记忆碎片——一个戴斗笠的人蹲在药渣堆旁，手里拿着一只漆盒，盒盖打开时露出一层灰白色粉末。他把粉末倒进空陶罐，再将沾了药茶残液的布条塞进去，盖紧后顺着西巷往北走。路线很熟，脚步不急，穿过两条暗道，最后停在太医院偏殿后墙的小门。
门开了条缝，一只手伸出来接过盒子。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叶清欢松开手，纸片落下。她的额头有层薄汗，呼吸比平时重了些。
门外传来脚步声，节奏稳定，落地轻，但每一步都带着分量。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萧景琰推门进来，药杵拄在身后，没说话，先看了眼桌上的药罐。
“你看到了什么？”
“有人在收药渣。”她声音有点哑，“不是为了毒，是为了别的东西。他们用病人喝剩的茶具做引子，炼一种扰神志的气。”
萧景琰走到桌边，拿起那张泛黄的纸。“这种事以前也有过，民间巫蛊喜欢借人气行事。但他们现在胆子大了，敢碰太医院的地方。”
“不只是碰。”她指了指纸上一处折痕，“你看这个位置，是偏殿后窗下方第三块砖。昨晚影卫回报，老药童闻到熬药味，腥得很，不像中药。”
“我让人查了那三个大臣。”他放下纸，“周、赵、孙，近十天都去过偏殿，每次去都换药童跟着。守门的老头说，他们拿出来的药方写着‘安神补心’，可抓的药材全是禁品。”
“迷魂草、夜啼藤，还有尸苔粉。”她接话，“这些不能单独入药，一混就会乱神。正常大夫不会开，除非……本意就不治病。”
两人对视一眼。
“他们在养蛊。”她说。
“不是普通的蛊。”萧景琰声音压低，“是心蛊。靠人心浮动来养，越乱越强。等百姓睡不好、孩子哭闹不止、官员互相猜忌的时候，就是它最盛的时候。”
屋里安静下来。
叶清欢起身走到柜前，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黑色药丸。“这是我配的醒梦散，加了微量醒梦花蕊。只要附近有同类邪术残留，银针扎进穴位就会发热。”
“你还打算自己试？”
“我已经试过了。”她卷起袖子，手腕内侧有两个红点，“昨晚上吃了两粒，扎了双侧神门穴。针热得烫手。”
萧景琰盯着那两个红点，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药杵往地上一顿。铜铃一声轻响，像是某种信号。
片刻后，影卫首领翻墙进来，站在院中抱拳。
“查到了。”他说，“城南那家药材行虽然关了，但账本被人偷偷运去了东市当铺。我们截了下来。里面有笔交易记录——三个月前，有人用乌桓通行符令换了三百两银子，买的是‘阴地茯苓’和‘夜露兰根’。”
“乌桓？”叶清欢皱眉。
“北狄小国。”萧景琰解释，“表面上归顺大周，实际一直想吞边境三镇。十年前就派人混进来搞过一次瘟疫，被先帝压下去了。”
“这次换法子了。”她冷笑，“不放毒，改扰心神。让百姓自己乱起来，再让朝臣自己吵起来。等军心一散，边防一松，他们就能动手。”
“所以裁军提议不是偶然。”萧景琰点头，“那三人根本不懂军务，却抢着发言。目的就是制造分歧，逼朝廷削减边军供给。”
“边军要是没了药，撑不过冬天。”她站起身，“上次我开的方子能抗寒毒，但他们现在想断的就是这个来源。”
“那就不是局部阴谋。”萧景琰看着她，“是亡国之计。”
屋外天光渐亮，晨雾未散。
叶清欢把药罐重新盖好，放进袖袋里。“我们得见皇帝。”
“现在？”
“不能再等。”她拿起听诊器银簪别在发间，“药罐能让我看到片段，但要说服他动用禁军、调影卫、重启边防戒备，必须把所有线索串起来。”
萧景琰点头，转身往外走。“我去叫轿。”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外。
皇帝还没召见，但门口站着四个带刀侍卫，脸色不太对。其中一个认出萧景琰，低头行礼时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口型看得清楚：快。
叶清欢眼神一凝。
萧景琰没停步，直接上前递了牌子。
太监接过，看了看，又看看他们俩，犹豫了一下才进去通报。
不到半盏茶时间，里面传来一声拍案声，接着是怒吼：“荒唐！简直荒唐！”
叶清欢和萧景琰对视一眼，抬脚就往里走。
守门侍卫伸手要拦，萧景琰把药杵往地上一杵，那人立刻缩手。
皇帝坐在案后，脸色铁青，手里捏着一份奏折，边缘已经被揉烂。
“你们来得正好！”他把奏折摔在地上，“周爱卿刚刚递折子，说要暂停今年秋防拨款，理由是‘民心不稳，需先安内’！还说百姓最近多梦惊厥，恐有天罚降临，建议焚香祭天！”
叶清欢弯腰捡起奏折，快速扫了一眼。
“这不是他自己写的。”她说。
“哦？”皇帝盯住她。
“笔迹是他的，但用词习惯不对。比如这里写‘天威难测’，他平日都用‘天意难违’。还有这句‘宜行大典’，他从不用‘宜’字开头。”她抬头，“有人替他拟的稿。”
皇帝沉默片刻，看向萧景琰。
“臣也查到了。”萧景琰开口，“这三人近半月频繁出入太医院偏殿，每次带走药箱，称是为家中老人求药。但据老药童回忆，他们拿走的根本不是安神方，而是混了迷魂草和尸苔粉的邪药。”
“邪药？”皇帝皱眉。
“不是治病的。”叶清欢接话，“是用来养心蛊的。靠百姓的恐惧、烦躁、失眠来助长。等人心彻底乱了，再煽动朝堂内斗，最后切断边军供给，让大周自己垮掉。”
屋里一下子静了。
皇帝盯着她，眼神变了。
“你能证明？”
她伸手入袖，取出药罐，轻轻放在案上。
“我能看见。”她说，“只要接触过相关的人或物，药罐就能让我看到他们过去七天的关键记忆。刚才我在外面，碰到了送奏折的小太监。他是从周大人府里来的。我看到了——他亲眼看见周大人被人按在椅子上，有个戴斗笠的男人在他耳边说了很久的话，然后他提笔写了这份折子，写完后整个人像丢了魂。”
皇帝盯着药罐，没动。
“你说这罐子能看记忆？”他问。
“不是它看。”她摇头，“是我看。它是媒介。就像针灸需要针，我看记忆需要它。”
皇帝缓缓坐回椅中，手指敲着桌面。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下令全面戒备。”萧景琰上前一步，“禁军接管城门巡查，影卫监控所有可疑官员，边军即刻进入战备状态。同时封锁太医院偏殿，抓人审问。”
“这可是株连的大事。”皇帝低声。
“不是株连。”叶清欢看着他，“是自救。如果再拖三天，心蛊成形，到时候不光百姓疯，连您身边的人都可能失控。到那时，没人能分辨谁是忠谁是奸。”
皇帝闭上眼，长出一口气。
再睁眼时，他已经拿起玉玺。
“传令。”他声音沉稳，“禁军即刻接管四门，影卫全面监控周、赵、孙三人及太医院偏殿，边军恢复全额供给，不得延误。另——召那三人即刻入宫，朕要亲自问话。”
太监领命而去。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皇帝靠在椅背上，忽然问：“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叶清欢看向萧景琰。
他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张纸，铺在案上。
是一幅地图。
画的是太医院偏殿地下结构。
“我早就怀疑那里有问题。”他说，“去年修缮时，工部报的是‘加固地基’，可挖出来的土比图纸多出三倍。我让人偷偷测绘了，下面有密室。”
叶清欢指着地图一角。“今晚，他们一定会去那里熬药。心蛊到了最后阶段，必须连续七夜施术。明天就是第七夜。”
“所以你们打算今晚动手？”皇帝问。
“不。”她说，“我们要让他们以为我们不动。”
她拿起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
“我们等他们开始，再关门打狗。”
皇帝看着那个圈，慢慢点了点头。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药罐上。
罐身微微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