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欢把药罐从桌上拿起来，手指在盖子上轻轻敲了一下。那根裂了的银针还在里面，碰着罐壁发出一点轻响。她打开盖子，取出银针对着烛光细看，尾部的缝隙比昨夜更明显了些，像是被什么慢慢撑开的。
小安子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个油纸包。“师父，灰烬我重新筛了一遍，底下有层白粉，不像烧出来的。”
“拿来。”
他递过去，叶清欢用指甲挑了一点，捻了捻，又凑近闻。没有焦味，也没有药香，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涩气。她取了根新银针，沾了唾液去蘸那粉，针尖立刻泛出一层浅青色。
“迷魂草加夜啼藤，再混了符纸灰。这不是随便烧的，是有人按方子配的。”
小安子皱眉：“可这东西禁了十几年了，谁还敢留方子？”
“有人不但留了，还改了。”她放下银针，“原来的方子是让人昏睡，这个是扰神识。吃了不会倒，但会心浮气躁，夜里惊醒，孩子哭闹不止。”
林二牛这时也来了，手里抱着几个粗瓷碗。“师父，西棚那批茶具我都收齐了。您说要查表面残留，我就让师弟们一根一根用银针过了一遍。”
“结果呢？”
“三只碗沿、两个壶嘴，还有那个温药的小炉架子，都有同样的粉。擦不掉，像是渗进去的。”
叶清欢起身走到桌前，铺开一张纸，写下“温养茶”三个字，然后画了条线连到“茶渣桶”。
“茶渣被人掏走半桶。”
“说明他们想要的是喝过药的东西。”
“不是药本身，是病人用过的残物。”
她顿了下，笔尖点在纸上。“他们在收集念气。”
小安子一愣：“念气？那些人又没感激咱们，哪来的念气？”
“不是感激。”她声音低下去，“是怨。是怕。是睡不着觉的烦。这些东西积多了，也能成气。有人在用邪法炼这种气。”
话音刚落，药罐突然震了一下。很轻，像风吹过窗纸那种颤，但她握着罐子，感觉到了。
她低头看着罐身，没说话。
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影卫首领翻墙进来，站在院中抱拳行礼。
“殿下已在路上，让我先回禀。”
“讲。”
“周、赵、孙三人，近半月都去过太医院偏殿，每次去都带着自己的药童，说是替家中老人求安神方。守院的老药童说，他们每次都待一个时辰以上，出来时药箱比进去时沉。”
“偏殿现在归谁管？”
“院正副使，姓陈。”
“查他。”
“已经查了。他上月收过一笔银子，数目不小，来源是城南一家药材行，但那家行上周关门了。”
叶清欢把药罐放在桌上，指尖压着盖子。“让他们继续盯。我要知道那三个人今晚回不回家，饭吃没吃，灯亮到几时。”
影卫首领应声退下。
天快亮时萧景琰到了，还是青袍，药杵拄在手里。他进屋没先说话，先看了眼药罐，然后才坐下。
“东宫侍卫已经换防到医馆四周，影卫分成四班，盯太医院、大臣府、药材市和城门。”
“你动作挺快。”
“你不也动了？”他指了指桌上的纸，“看出什么了？”
“他们在用病人的残物做引子，炼一种扰人心神的东西。目的不是杀人，是让人生乱。”
“所以你打算放饵？”
“我已经让小安子传话出去，说医馆要办第二轮义诊，主推‘安神定魄汤’。”
“他们会来。”萧景琰点头，“只要还想着动摇民心，就一定会动手。”
两人沉默片刻。
“你还记得边军的事吗？”萧景琰忽然问。
“哪个边军？”
“上个月在西域边界被打退的那支。当时朝廷拨了药，是你开的方子。”
“记得。怎么了？”
“周、赵、孙三人昨天在朝会上联名提议裁军，理由是疫后缺粮。但他们三人从不管军务，这次却争着发言。”
“边军是你的人。”
“也是挡过蛊毒的人。”
叶清欢眼神一动。
“你是说，他们想先废军心，再乱民心？”
“两条路一起走。”他盯着她，“如果有人想让大周乱，最怕的就是你还活着，我还掌权，边军还有战力。”
屋里安静下来。
她站起身，走到药柜前，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黑色药丸。
“这是我昨晚配的‘醒梦散’，加了微量醒梦花蕊。只要附近有同类邪术残留，银针扎进服用者穴位，就会发热。”
“你要拿患者试？”
“不，我自己吃。”她把药丸放进袖袋，“我天天在医馆，要是真有邪气靠近，第一个反应的就是我。”
“不行。”
“没有别的办法。”她看向他，“我不入局，他们不会动。”
萧景琰没再说话，只是把药杵往地上一顿。铜铃一声轻响。
当天下午，医馆门口贴出告示：三日后重启义诊，专治失眠多梦、心神不宁，凡参与百姓皆赠“安神定魄汤”一剂，当场煎服。
林二牛带人重搭棚子，把原先的茶炉换了新的，碗碟也全换成未开封的。他在西棚角落埋了个小陶罐，里头装着浸过银针水的棉布，说是用来测毒。
小安子换了身粗布衣裳，背了个竹篓出城，往老周的药铺去了。他走前对叶清欢说：“城西这两天来了个戴斗笠的，总在药渣堆旁边转，像是在找什么。”
傍晚，药罐又震了一次。
比早上那次明显，像是里头有什么在轻轻撞。
叶清欢把它捧在手里，闭眼凝神。没有画面，没有声音，但她感觉到一股冷意，像是有人在暗处盯着她。
她睁开眼，把罐子放在枕边，吹灭了灯。
第二天一早，影卫首领带回消息：老药童昨夜看见偏殿后窗透光，听见熬药声，持续了半个时辰。他不敢靠近，但闻到一股腥味顺着风飘出来。
萧景琰听完，把一张纸推到叶清欢面前。上面写着三个人的名字，下面连着“裁军”“偏殿”“药渣”，最后画了个圈，圈住“边军撤防”。
“他们要是得手，下一个就是军中药源。”
“那我们得赶在他们前头。”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个“引”字，“让他们以为我要大规模施药，把邪术引出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等药罐再震一次。”
萧景琰站起身，药杵拄地。“明日午时，我要看到偏殿的灰。”
他转身出门，身影消失在晨雾里。
叶清欢坐在医案前，摊开登记簿，把三个神识不清的病历摆在面前。她打开药罐，把三张病历纸的一角塞进去，盖上盖子。
罐子静了几息，忽然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