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欢把那根裂了的银针放在桌上,对着光看了很久。针尾的缝隙很细,不像是用坏的,倒像是被什么力量顶出来的。她记得扎进那人膻中穴的时候,手下有股反弹的力道,当时只以为是对方气血逆冲,现在想来,不对劲。
她起身走到医案前,翻开义诊的登记簿。纸页还带着白日里晒过的暖意,一页页翻过去,名字、症状、服药时间都记得清楚。她在三个名字上画了圈,都是下午才来的,没碰主桶的药茶,喝的是旁边小炉上温着的“养神汤”。那汤是学堂弟子熬的,说是安神定气,原本是好意。
可这三人到现在还没醒利索。人是睁着眼了,话也能说,但眼神飘,答非所问,像夜里没睡好那样浑噩。
小安子从外头进来,手里捏着个小布包。“师父,巷口烧纸的灰我收了,还有两家孩子半夜惊坐起来喊‘有人拿笛子吹’,家长不敢声张,偷偷送了拜帖。”
叶清欢接过布包打开,里头是些发黑的碎屑,混着几片干枯的叶子。她凑近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腥甜味。
“送去后院火盆,别用明火,慢煨。”
“不查了?”
“查,但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在查。”她合上布包,“该来看病的照样接,该发的药照发。谁要是问起昨天的事,就说毒已清,人已安。”
小安子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下。“林二牛刚报上来,西棚区的茶渣桶被人动过,里头少了半桶残渣。”
“少了?”
“对,像是被人偷偷掏走的。”
叶清欢沉默片刻。“明天起,所有药渣集中封存,贴条记号,谁经手谁签字。别声张,也别吓着人。”
小安子应了声是,快步走了。
她重新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袖中药罐。罐身温温的,不烫。自从昨夜收了那股怨气,它就没再震过。她闭眼,试着沉入心神,想看看能不能触发“回溯之息”,可识海一片平静,没人受害,自然没有念气生成。
这不是毒,也不是蛊。
这是别的东西。
萧景琰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他没带随从,也没穿朝服,一身青袍,手里拄着药杵,站在院门口看了会儿红绸。那绸子还在风里晃,边上几个弟子正收拾桌椅。
叶清欢在屋里就看见他了。她没迎出去,等他自己走进来。
“人都醒了?”他开口问。
“大部分醒了。三个不清醒,脉象浮乱,魂不守舍。”
“不是癫蛊散?”
“不是。成分不一样。灰烬里有迷魂草和夜啼藤,都是禁用的。”
萧景琰眉头一动。“谁开的方子?”
“没人开。是有人私下烧的符,混着药渣一起烧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萧景琰才道:“今天朝会上,礼部周大人提议裁减边军粮饷,说疫后民生要紧。工部赵大人、户部孙大人跟着附议。三个人平时不怎么说话,今天却一个比一个硬气。”
“他们来了义诊?”
“来了。都在外围站着,没领药,也没靠近茶棚。但都在南侧活动过,离那个小炉不远。”
叶清欢低头,在纸上写下三个名字,然后划了一条线,连向“温养茶”。
“你是说,他们借百姓的手,把东西散出去?”
“不一定是有意。”萧景琰声音压低,“但有人利用了这个机会。更麻烦的是,他们背后有没有人推?这些药材,怎么会流到民间?太医院管着名录,这些东西早该锁死。”
“我去过药库,甘草没问题。但那种粉,只要沾一点点在器具上,就能渗进去。茶勺、碗沿、炉架……都有可能。”
萧景琰盯着她。“你怀疑,这次不是冲你来的。”
“是冲人心来的。”她抬头,“让人睡不安稳,让孩子做噩梦,让老人疑神疑鬼。时间一长,谁还敢信医馆?谁还敢信朝廷?”
屋外传来脚步声,影卫首领从墙头落下,单膝点地。
“查到了。周、赵、孙三人,最近半个月都去过太医院偏殿,名义是探望老友,实际停留时间都在一个时辰以上。偏殿现在空着,但守院的老药童说,夜里常有动静,像是有人熬药。”
“谁在管那个院子?”
“原是李淳风的心腹,去年贬去岭南了。现在钥匙在院正副使手里。”
萧景琰冷笑一声。“倒是会钻空子。”
“要不要抓人?”影卫首领问。
“不急。”萧景琰摆手,“盯住就行。他们要是不动,我们也不动。但凡再碰一次药材,立刻拿下。”
影卫首领领命退下。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烛火跳了跳,映在药罐上,泛出一点青光。
“你打算怎么办?”萧景琰问。
“先查那三个人的情况。他们不清醒,但身体没中毒迹象,说明影响的是神识。我要亲自问诊,看能不能找到入口。”
“小心。”
“我知道。这种东西,防不胜防。它不杀人,它让人自己把自己搞垮。”
萧景琰看着她,忽然伸手,把药杵轻轻放在桌上。“东宫侍卫轮值已经调到医馆外围,影卫加派两队,暗线铺到城门口。你要查什么,我给你撑着。”
“你不担心我惹事?”
“你昨天就惹了。”他嘴角动了动,“惹得挺好。”
她扯了下嘴角,没笑出来。
“我不是怕惹事。”她说,“我是怕这次,看不见对手。”
“那就让它露出来。”
“可它已经在动了。”她指着登记簿,“这些人,已经开始受影响。再晚一步,可能整条街的人都睡不好觉。孩子哭,大人烦,邻里吵架,最后闹到官府,说我们医馆治不好病。”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得进他们的梦里看看。”
“什么?”
“不是真进去。”她摸了摸药罐,“如果我能找到他们被扰动的源头,也许能顺着念气反推。但需要他们再接触一次那种东西,才能攒够引子。”
“你拿自己试?”
“不,拿药罐试。它能吸念气,也能感应残留的气息。只要有一点痕迹,它就会震。”
“风险呢?”
“可能会引来注意。如果对方在监视,他们会发现有人在查。”
“那就让他们发现。”萧景琰站起身,“你查你的,我应付朝堂。他们想慢慢来,我们偏要快。你放出风去,说医馆要办第二轮义诊,主打‘安神定魄’,看谁按捺不住。”
叶清欢抬眼看他。
“你早就想好了?”
“从他们提裁军那天就想了。”
两人没再说话。外面风大了些,吹得窗纸啪啪响。红绸的一角被风吹断,飘下来,落在门槛上。
林二牛抱着一堆登记册进来,差点被绊倒。他弯腰捡起红绸,顺手挂在门边钉子上。
“师父,今天的记录全归好了。那三个没醒利索的,安排在后厢,有人守着。”
“嗯。今晚你带几个人,轮流值夜。别睡死,耳朵竖着。”
“明白。”
林二牛退出去后,屋里安静下来。
叶清欢打开药罐,把那根裂了的银针放进去。罐底垫着一层旧棉布,是她从现代带来的手术巾剪的。针落进去,碰了下罐壁,发出轻微一响。
她盖上盖子,手停在半空。
罐子没震。
但她觉得,有点不一样了。